他好奇地去看方才小二端上的这几碟点心,除却花生、瓜子、云片糕这三样吃食,有两样他未曾见过,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
“若是想吃,尽管拿去吃么。这里只有我们师徒二人,难不成还同老师见外?”
虞清松见阿笙一直盯着桌上的几碟吃食,只当他是嘴馋了,将碟子往阿笙桌前端。
阿笙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大拇指弯了弯,谢过师父的一片好意,拿起自己未曾尝过的那个长方块状的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这糕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同他以前吃过的糕点味道都要不同,酥松绵软,还有一股淡淡的蜂蜜的香气。
阿笙低头仔细瞧了瞧,但见这糕点上头有葡萄干,还有小小的山楂粒,以至于甜中带着点微酸。
“从前在家乡,我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到茶馆,点一壶茶,一盘小吃,一个人要一个包间,坐在里头画画。常常是一待便是小半天,有时就这么待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
阿笙一边尝着糕点,一边静静地听着师父说他从前的事。
“我最喜欢,便是在茶馆写生。在茶馆写生,有一个他处所没有的便利,阿笙猜猜看,是什么?”
阿笙忙将手里头拿着未吃完的半块糕点,给暂时放在空碟子里,“可是为了不被打扰?”
虞清松笑着点头,“呵呵。是这样。不仅如此,在茶馆,还可以观察到形形色色的人,会听见许多的趣事。咱们画画呢,不能埋头作画,要学会用心观察。你所观察到的世界有多丰富,你笔下的世界才会有多丰富。”
阿笙点点头。
他如今跟着老师学画也有小半年了,已经越来越能够懂得绘画同生活的联系。
譬如在火车上,阿笙最喜欢的事,便是火车靠站时,观察月台外的百姓,用画笔记下自己的见闻。
虞清松知晓阿笙聪慧,一点就通。
“你先吃,写生的事不急。”
阿笙点头,师徒两人说着话,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
没过多久,说书先生的声音,便透过门扉,清晰地传至包间。
虞清松很是高兴,“小二果然没有诓咱们,这间屋听评书果然听得清楚。”
很快,两人发现这评书有一样不好——
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北城方言,可阿笙同虞清松老人只能零星听懂几句,说书先生一说快,两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连蒙靠猜。
“无妨,无妨。总归咱们也算是体验了一回北城的茶馆文化同说书问话了。”
老先生倒是看得开。
阿笙乐得弯起唇,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同老师比划着,表示自己想出去看看。
虞清松打趣他:“怎么,看了说书先生,你就听得懂了?”
阿笙摇了摇头,一双乌色的眸子如同洗过一般,眼睛晶亮,“我想将这间茶馆的模样画下来。”
比划完,露出腼腆的笑容,“画得不好,到时候师父不要见笑。”
虞清松年轻时,也喜欢在说书先生开始说书的时候,拿上笔和画纸去画写生。因为那时的茶馆,往往是最热闹的,一派市井气息。
喜欢在包间画画,亦是后来的事了。
虞清松瞧着低头在布袋里头拿上画具同画纸的阿笙,眼露怔忪,依稀间,他仿佛在阿笙的身上瞧见过去的自己。
“你若是画得不好,岂不是说明我这个当师父的教徒无方?我笑话你,岂不是笑话我自己?去吧。若是人太多,便回来。用眼睛记下,回来再画。”
阿笙怀抱着他方才从布袋里取出的画具同纸笔,点了点头。
阿笙走出包间。
他发现,方才还闭着门的几个包间,这会儿门都打开了。
许是为了方便听评书。
阿笙惊讶地发现,先前门口站着两名小厮的那个包间,这会儿门也开着。
阿笙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隐隐瞧见里头人的身形,能够瞧出穿着传统的长衫。可其中一位,穿着土黄色的军,军服?
那门口的两个小厮似是十分机警,阿笙才瞧了一眼,那两人便齐齐地目光锐利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阿笙吓一跳。
他忙收回视线,心砰砰跳得厉害。
韩管家躬身斟茶。
谢载功笑着道:“裕田先生尝尝,这是咱们茶馆的花茶,有健脾养胃之功效。”
“多谢谢老。”
裕田禾丰端起桌前的茶,浅尝了一口,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很香。”
说罢,话锋一转。
“谢老,关于上个月有人闹事,闯进我们的工厂,将我们的人打伤一事……”
未等裕田禾丰说完,谢载功便摆了摆手,“哎,裕田先生,老夫先前便已说过,老夫已经退休闲赋在家许久。许多事,谢某便是心有余,亦是无能为力啊。
自然,谢某还是希望贵方能够早日找到行凶者,替贵方的工作人员讨回一个公道。”
裕田禾丰面色不显,眼神却是冷了下去。
是退休闲赋,还是故意避事?
但是很显然,对方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谢载功这个老狐狸!
北城势力错综复杂,谢载功无疑是其中一股势力。
自他几次登门之后,谢载功便先是称病在家养病,闭门谢客,他几番打听,才终于被他探听到谢载功的行踪。
没想到此人还是水泼不进。
上峰给他的指示希望谢载功能够成为他们的“朋友”,否则便想办法除去此人。
他曾以为,谢载功是识趣之人。
“好!!”
“说得好!!”
“精彩!!!”
门外,传来人们阵阵的鼓掌声。
“哟,咱们在这儿聊得投入,外头说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知道。”转过头,朝喊管家吩咐了一声,“韩管家,将门开开。谬老先生的说书可是一绝,可得让裕田先生领略领略繆老先生的风采。”
“不必了。”
在华夏,开门意味着“送客”,这个道理,他还不至于不懂。
裕田禾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裕田今日还有事,先行告辞。”
谢载功装出一副吃惊模样,“裕田先生这话便要走了?可这说书才刚刚开始呐……精彩还在后头呢。”
裕田禾丰躬身,语气生硬中带着一股强势的傲慢,“谢老先生,告辞。”
“韩管家,送一送裕田先生。“
“是,老爷。”
“裕田先生,请——”
裕田沉着脸,大步地走了出去。
“老爷,这下,咱们会不会把裕田给得罪狠了?”
谢管家瞧见裕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方才转回身,眼底满是忧色。
谢载功端起茶杯,仰头将杯中的茶饮尽,“你以为我们只要交出闹事的人就万事大吉了?”
“老爷?”
韩管家不解。
裕田不是只要人吗?
那老爷只要去警署,让警方的人想办法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闹事,此事不就了解了?
“天真。我且问你,如果我把同胞交出去,那么今后,我谢某在北城何以立足?退一万步,便是我这张老脸不要了,就这么当了走狗,我将人交出去,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借题发挥,借此发难?”
韩管家的后背,不由沁出冷汗。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那可都是要被人当面给吐吐沫的,尤其是后一种,更是成了北城的罪人了。
韩管家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咱们谢家只怕也要被裕田给记恨上了。”
“好!!”
“说得好啊!!!”
外头热闹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入包间。
谢载功面色沉沉,掷地有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听风茶馆内设三层楼。
馆内的说书先生是在二楼中间,类似戏台的一个搭台。
如此,不仅方便二楼包间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也便于一楼、以及三楼的客人方便听书。
二楼过道的栏杆前,围了不少的男女老幼。
说到精彩处,人们纷纷鼓掌。
便是包间里,也会传出叫好声。
还有怀抱着孩子的父亲,握着孩子的小手一起鼓掌的。
阿笙这半年来,个头窜高了不少,可因着围栏前实在围了不少的人,他便是说书先生的脑袋瞧不见,只能瞧见个桌子。
原先觉得有些遗憾,瞧见父亲握着身穿洋装小孩儿的拍掌,又见一位留着长辫的大爷,双手背在身后,为仰着头,看着说书先生方向。
在符城,不少老人家都还留着长辫,可在北城,并不多见。
这位留着辫子的大爷虽说瞧着年纪应当不小了,可身姿格外地挺括,在人群中,格外地扎眼。
阿笙他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用画笔记录眼前这副特殊的场景。
阿笙原擅长画国画,用铅笔写生,他不大在行,还是这段时日,同老师恶补了一段时间,下笔这才比较自如。
“小兄弟,你在画老夫?”
阿笙画得投入,并未意识到有人在同自己说话。
“大胆!我们老爷在同你说话,你竟敢充耳不闻。”
耳旁忽然想起一声粗暴的训斥声。
阿笙唬了一跳,手中的笔掉落了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可如此无礼!”
阿笙抱着手中的手中的画板,便是掉在地上的铅笔也忘了捡,眼睛睁圆,瞧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的一位老先生,以及老先生身后的两名小厮。
阿笙一眼认出,这位老先生身后站着的两位小厮,便是他先前见过的,守在包间门口的那两位。
不知怎么的,一时有些紧张,心下跳得厉害。
“抱歉,手下人无礼。小兄弟,没被吓着么?”
对方说着,使了个眼色,眼底透着严厉。
其中一名小厮便迅速弯腰,低头将阿笙掉在地上的铅笔捡起。
谢载功笑着问道:“可有吓着?”
阿笙如实地点了点头。
谢载功忽然便笑了,“你这小孩儿,还真挺有意思。”
有有些人,即便是他的眉眼带笑,语气也称得上是和善,可仍然叫人畏惧。
早年出身行伍,后担任北城商会会长多年的谢载功,身上便有这种威严的气质。
阿笙也说不出为什么,这位大爷莫名地令他有些紧张。
那句“挺有意思”,更是令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他是在想不起,方才究竟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阿笙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位大爷手里头拿着的铅笔上,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比划,才能让对方看懂自己的手势。
“喔,对,险些忘了。给你。”
察觉到小孩儿的视线,谢载功失笑,将手中的铅笔递过去。
阿笙轻舒一口气,他伸手将笔接过,弯腰朝对方鞠了个躬。
起身时,阿笙瞧见了这位大爷身后垂着的粗长辫子。
这条长辫子,他刚刚才画过……
阿笙忽地想起,方才在他的笔被吓得掉落之前,依稀记得似乎有人在问,是不是在画他。
阿笙走神的功夫,那条粗长的辫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待阿笙眨了眨眼,眼前的辫子彻底消失了。
阿笙忙回过神,转了身,只瞧见大爷的背影。
大爷的身侧,似是跟着一位管家。
身后还缀着两名小厮。
阿笙忽地认出,大爷身后的那两名小厮,便是他先前见过的,守在二楼包间的外头的那两名小厮。
阿笙的心骤然跳了跳,心里头一阵庆幸。
幸好大爷不是来向他兴师问罪的——
他听师父说过,这画西洋画,最容易为咱们的百姓所误会。
有百姓会认为,西洋写生同给人照相类似,会慑人魂魄。早年师父在家乡马路上写生,还发生过画板为人所夺,就连辛苦画了两三个小时的画作也被一大汉抢过去,当场撕毁之事。
阿笙将怀里的画板跟贴近了自己的胸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平稳地落了地。
幸好,幸好这位大爷没有上前来夺他的画。
是因为北城的大爷见多识广之故?
“老爷,那个孩子分明便是在画您,您怎的不让田文、田武交出他的画?”
走下二楼,韩管家不解地问道。
那画纸上的长辫子,也太明显了!这同将老人的肖像画上去,有甚区别?
谢载功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地步下楼,“我瞧着他的画纸上,并不单画了我一人。想必只是无心,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儿?”
一开始是有些不悦。
他并不喜欢西洋画,勿论是被当成西洋画的“一景”给画下来。
不过那小孩儿的反应挺有意思。
问他有没有被吓着,通常十七八岁的小孩儿会逞强,便是再害怕,嘴里也会说着不怕。
那小孩儿倒是坦诚。
一双乌溜的眸子,就跟黑水晶似的,像是会说话。
要是他当真让田文、田武收了小孩儿的画,只怕那双眼睛该哭了。
若是传出去,回头说他谢载功欺负一个小孩儿。
也便算了。
不若结一份善缘。
“可我听说……”
“西洋画会拘人走人的灵魂?”韩管家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谢载功给截住了话头,“老韩啊,倘若西洋人、西洋画当真有这本事,只是画几幅画,就能将人的魂魄设走。那些洋人还处心积虑地在我们的地界办工厂,成立租界,跟我们的人争夺经商口岸的经营权做什么?
直接派画师来我们这儿,将我们的人魂魄都收走,换上他们的人不就好了?”
韩管家面皮有点稍,眼底闪过几分尴尬,片刻,便化作一副笑模样,“老奴也只是听,听其他人那么一说。还是老爷英明。”
两人步下二楼。
一楼也有不少客人坐在大堂里,仰着脑袋,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二楼的繆先生说书。
这位繆先生声音清亮,便是人在一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繆先生,上回您说的,谢家三少谢朝晖送了谢二少谢放一幅天价山水画,乃出自一位抱石老人的之手。您上回说不晓得那位抱石老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如今可有消息了?”
“是啊!繆先生,您上回说,等下回就告诉我们关于那位抱石老人的事儿,这已经算是下回了吧?”
现如今在茶馆说书,可不单单只说书,闲时,还会应相亲们的要求,说上几件儿热闹、稀罕的事儿。
要说最近北城里头,最稀罕的事儿,哪能有一幅新画师的画作,这一经展出,便被500元高价所买走这事儿来得稀罕?
“不想听谢家还有那个什么抱石老人的那点事儿!想要听上个月打伤东洋人的事儿怎么样了?那位好汉有没有得到周全的保护?”
大堂里,有人喊了这么一句,掌柜的立即从柜台后头走出,连连拱手作揖,“哎,诸位,诸位,求诸位给个面子,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他只是一个开茶馆的老伙计,可得罪不起各路神仙啊!
“繆先生,您继续讲话本吧……”
掌柜的发了话,繆先生便继续接着讲上一回的章节故事。
有人发出“嘘”声,掌柜的装聋作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嘘”就“嘘”吧。
命打紧。
车子已经等在外头。
韩管家走在老爷子身侧,大气不敢出。
自方才在听风茶馆的大堂里,听见二少同三少的名,老爷的脸色便没有好过。
“老韩,你有事瞒我。”
后车座,谢载功冷声道。
韩管家尚未关上副驾驶的门,额头的便涔出了冷汗。
双手有些颤抖地将车门给关上,韩管家转过头,脑袋垂得低低的,“对不住,老爷。我想着,二少给三少送画,只是一件小事。便,便没有及时告知老爷。是老奴办事不力。”
卸载功眉头紧皱。
按说兄弟间送画,自是不是什么大事。
可老三此次未免太过高调。
如今时局不稳,这般高调、张扬,满城皆知,岂是好事。
“怪不得你。你同我详细说说,为何符城的百姓会知道老三给老二送画之事?”
韩管家只好挑些简要的说给老爷听,心里头更是为三少捏一把汗。
可惜他现在在车上。
否则,还能寻个间隙,找人给三少传个话……
“抱石老人?为何我也未曾听说过这位画师的名号?”能够让老三花500元买下,又被老二给看中的画,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第155章 机会来了
“回老爷的话,因着这抱石老人不是咱们北城人,此番似是头一回因参加画展进北城。又因为三少买下他那幅《行舟图》,声名鹊起。只是这位抱石老人行事低调,至今未曾听说有人识得他。
在此次参加画展之前,这位抱石老人在咱们这儿名声不显。您没听说过他,实属正常。”
原来如此,此前在北城名声不显,难怪他未曾听说过此人。
谢载功眼皮掀了掀,瞥了眼管家,淡声道:“你知道得倒挺详细。”
知道得这般详细,可老三花了500元买画送老二之事,却对他只字未提。
韩管家不傻,自是不会当真以为老爷是在夸奖他。
韩管家低眉敛目,未敢再多言。
“三少现在可在府中?”
回到府中,谢载功尚未走进院子,便叫来值班的老门房问话。
老门房恭敬回话:“回老爷的话,三少今日出门听戏去了。”
谢栽功沉了脸色。
老三倒是把老二的那点附庸风雅,学了个十成十,偏生没有老二对时局的敏锐。
倘若是老二,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做这般高调之事。
画虎不成反类犬。
韩管家察言观色,窥出老爷脾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他忙低声地对老门房吩咐道:“待三少回来,请三少来老爷院中一趟。”
老门房这会儿也隐约察觉出了气氛似乎不大对,他点着头,“哎,好。”
谢载功听见了韩管家对老门房的吩咐,并未表态。
他绷着一张脸,抬脚进屋。
韩管家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他压低着嗓音,“老秦,找到三少后,同三少说一句……”
“韩管家。”
谢载功低沉的声音传来,韩管家只好禁了声,忙跟上前去。
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不大放心,以袖子掩面,转过身,给老秦递了个眼色。
至于老秦有没有瞧明白,他也顾不上了。
希望老秦聪明一些,祝愿三少好运了。
濯清园。
谢放坐在桌前,低头翻看手中的拜帖。
自他回来,陆续有拜帖送到他手中。
有昔日旧友,听闻他已经回到北城,邀请见面一叙,也朋友有在拜帖中询问,可否方便前来府中拜访,一睹抱石老人《行舟图》的真容。
“这些人可太有意思了。爷您在符城的这段时日,他们一封书信也没有寄来。这会儿倒是一个个地同您情深义重的模样。
爷,要不,咱们把他们都给打发了得了,省得扰您清净。”
福禄在边上给二爷添茶,见二爷还以张张地将拜帖瞧过,忍不住出声道。
这拜帖都是经由福禄的手,递到二爷的面前。
都是哪些人下的拜帖,福禄自是门儿清。
谢放将拜帖做好标识,一起递给福禄,“何必。那时也不是没有书信寄来,只是我那时初到符城,自觉失意,有意断了同北城的联系罢了。到底天意气用事。”
如今想来,当年自是太过年轻气盛——
父亲认为他广结好友,不过是为日后铺路。他便要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给父亲看,他无意于此。
那时他不懂,父亲既是未曾给过他信任,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如今自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近一年未在北城,需要了解北城现如今的时局,自然也需要这些人脉。
尤其是,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一个一举能够“名动北城”,逼得父亲不得不正视他,却又不会令父亲疑心他的契机。
福禄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拜帖接过去,“哪里是您意气用事,分明是那些人拜高踩低。”
二少在北城时,日日约二少聚会、喝酒,送行酒都不知道喝过几轮。
起初,二少在符城尚且能够收到一些来自北城的书信。
许是发觉二少此去符城不是暂居,极有可能是“定居”,不可能再为老爷所重用,书信便一封少却一封。
“人之常情罢了。”
谢放历经两世,对于这样的事,自是看淡。
“哼!我还是瞧不……”惯。
福禄抱怨的话尚未说完,外头福旺穿着一身厚棉袄,快步走进屋子,小脸有些着急,“爷,听说三少今日一回府,就被老爷给叫过去,骂了一通。”
福禄:“三少被老爷训斥,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还是说,你收了三少的什么吃的了?”
福旺嚷嚷:“我是这种人么?再说了,三少院子里的厨子,做的吃的又没有阿笙少爷的好吃。”
同长庆楼师父做的亦是比不得。
他有什么好惦记的。
福禄点了点头,“倒也是。”
他纳闷地瞧了福旺一眼,“那你方才这么匆匆忙忙的,还这么慌做什么?”
福旺着急地道:“当然是因为三少被训斥之事,同二爷有关啊!我这不是担心老爷的怒火,会烧到二爷身上来么。”
故而赶紧跑回来给二爷报信来了。
要不然,回头老爷训斥完三少,该把二少给叫过去了训话。他提前报信,咱爷也好有个应对不是。
福禄一脸的不可置信:“二爷这几日几乎都在府里,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挨训斥?”爷这几日,除却会去阿笙少爷那边几趟,都没怎么出过府。总不能这样都能惹老爷不快?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全然不在点子上。
既是同自己有关,谢放自是得问清楚缘由,“你先将三弟挨父亲训斥的缘由同我说说。”
得知三弟是因为送自己的那幅行舟图,才会被父亲叫去院子里训斥,谢放陷入沉思。
父亲生性多疑,可偏生最不喜府中人勾心斗角,最喜欢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相处。
三弟送他《行舟图》,父亲不说喜闻乐见,至少不该是将三弟唤去院中呵斥。
这当中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福旺性子好,向来是走到哪里,都能同谁都打成一片,大家伙也喜欢他。
故而,福旺的消息也格外地灵。
谢放想了想,问福旺:“你可听咱们府中之人说起过,在咱们回来之前,北城是不是出过什么事?譬如,有人闹事,或者是当局出过什么事。”
倘若谢放只是问,北城出过什么事,福旺少不得一头雾水。
可他问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闹事,这一下可算是问着了,福旺最喜欢听的就是“热闹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