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本康背后有擅于操纵舆情的专业团队出谋划策,并不一口气把所有事情爆完,而是循序渐进炒热度,一天爆一点,更大的料总是在明天。
第二天他延续话题,声称恐怖袭击由谁组织不能确定,但公律党高官跟境外势力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些绕过安检的枪都自来于“某人”私售的军火,并在网友的再三询问下,暗暗把火引到了周继文身上。
——温明惟做得绝,谈照也没给他留余地。
如果说扶持温明惟的政敌参加竞选,勉强还能算各凭本事公平竞争,那么爆温明惟军火生意的内幕,就是实打实的背叛。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得知这个消息时,温明惟正裹着毛毯靠在深椅里,敞着客厅的窗户吹风。
这两天他病得重,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长发压在毛毯下,手里拿着本书,雪白皮肤下青红的血管清晰可见。
新闻是简心宁念的,他听完猛地咳了两声,脸上浮出病态的红晕。
简心宁代替顾旌照顾他,想过叫医生,但被他阻止了,无计可施,递上温水让他喝两口顺气。
温明惟把书合上——他一下午也没翻几页,喝完水说:“把手机给我。”
他要自己看新闻,简心宁四下张望,从沙发的角落里找到他的手机。
刚一拿起,手机屏幕自动亮了,壁纸竟然是温明惟的照片。
简心宁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手机主人不爱自拍,这是一张他拍照。
镜头离得近,温明惟的长发被一只从屏幕外伸进的手拽住,对方恶作剧般强迫他回头。他顺着拉扯的角度回眸一瞥,故作严肃,但眼底有明显的笑意。
那只手是谈照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
简心宁顿感手机烫手,慌忙递给他。
其实她隐约明白,温明惟大概是因为谈照才突然犯病的。
但“因为谈照犯病”有两种理解。
一是他的状态原本就不稳定,失去药物支撑,局势也出变数,两个原因叠加导致失控。
二是情感打击过重,他太在乎谈照,却偏偏遭到最在乎的人背叛。
或者三个因素都有,不分孰轻孰重。
但简心宁不懂,谈照再重要不也只是个替身吗?温明惟还能离不开他不成?
她看着那人低头翻手机的侧脸,试探道:“哥,其实我们可以找一个更像的。”
“……”
温明惟表情一顿,仿佛没听见,他把手机夹在书里,沉声问:“人民党这两天没反应?”
“有,派了个发言人澄清。”简心宁说,“他们暗示池本康工作压力大,导致精神不正常,所以他说的话不可信……还找人爆了池本康的就医记录,他去年开过抗焦虑的药。”
她看了眼温明惟的脸色:“舆论发酵得比预想更快,人民党那边除了抹黑他是精神病外也没好办法,我们呢?就这样放任他继续胡言乱语吗?”
“再看几天,等顾旌消息。”温明惟瓷偶似的定在座椅里,仿佛连掀动睫毛都很困难。
他没明说顾旌去境外做什么任务,简心宁隐隐有猜测,不确定。
他说“再看几天”,可每天都有新变化,叫人等得很煎熬。
谈照却高调得很,不知是为配合池本康炒作,还是为了给别人看他过得有多顺心,每天都在社交网络上发生活动态,仅昨天一天就发了三张日常照,温明惟扫过一眼,转给手下查IP。
不出意料都是境外的未知IP,谈照的确在境外。
他发的那些照片里,几乎每一张都会拍到自己的手,戒指没摘过,有人留言问大少爷是不是结婚了,他说:“没有,刚分手。”
又有人问:“为什么分手还戴着戒指?”
谈照没回。
到了第五天,池本康的支持率已经有了显著提升。
以前无论是在以什么群体为主要受众的网站上,池本康都得不到好评。
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搜索栏里显示的第一个关联问题是“什么时候下台”,口碑可见一斑。
但短短几天,以前懦弱无能的联盟主席以破罐子破摔的方式为自己正名,选民们恍然惊觉:似乎不是他无能,他只是一个被推上台背黑锅,注定给别人垫脚的炮灰,空有一腔抱负无法施展,何等悲剧!
而且他清明廉洁,不跟党内败类同流合污。否则事发多日,怎么没有对手爆他的黑料?仅有的几条负面新闻都像污蔑,没有切实证据。
甚至还有曾经受他过资助的贫困学生发声,称池本一家热衷于慈善,都是很善良的人,不该受到如此不公。
池本康的公众形象大幅洗白,支持率一升再升。
他还很亲民,在留言区里互动,解答网友们提出的问题。
除各种政治内幕外,最受人关注的是他和谈照密会被拍一事。
许多人好奇,犀利地提问:谈氏是否出资支持你竞选?你们之间有没有利益交换?最近这些事是你们联手策划的吗?……
池本康避而不答,公然放话:他不在乎能否连任,唯一目的是肃清政坛黑幕,让联盟变得更好。
此言一出,形象顿时更加高大,支持的声音盖过争议,有人帮他连夜成立了“政治行动委员会”,策划筹款活动,募集竞选资金。
简心宁扒了这个委员会的底,给温明惟汇报:“是他们自己搞的,引导风向呢。”
但事已至此,这种细枝末节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第五天晚上,池本康放出了迄今为止最重磅的新闻——
他以“起底联盟大元帅郑劾发迹之路”为标题,发了一条预告,称自己将冒死公开联盟成立百年来最不为人知的一段秘辛,涉及某黑帮家族,无数军政内幕,首富死亡真相……并将揭秘至今仍深度掌握联盟命运的那双幕后之手。
这篇预告文写得极具煽动力,池本康甚至用了“即使我死在西姆宫(主席官邸)里也在所不辞”这样的夸张措辞,一时间引得群情激奋,选民都恨不得他立刻发稿,更有好事者自发组织来到西姆宫外,将大门团团围住,以防他被暗杀。
看见这条预告时,简心宁正在陪温明惟吃晚饭。
他的病缠绵起来不见好,管家饮食准备得仔细,今晚难得他有点了精神,稍微多吃几口,一看见新闻,温明惟先是顿了几秒,随后拿起餐巾按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简心宁在对面,看见洁白的餐巾上渗出一丝血迹,吓得魂飞魄散。
温明惟却很镇定,抬手制止她,面无表情接起突然震动的电话。
“有消息了?”
对面是顾旌。
“是,”顾旌说,“他的资金没那么充足,在境外发展得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顺利,问题挺多,恰好明天就有个事情要跟地头蛇谈,我已经确认时间地点,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动手。”
顾旌的语气很有把握,特意知会温明惟是为向他进行最后的确认:这个人能杀,不会后悔。
温明惟听完擦了擦嘴唇,若无其事地放下沾血的餐巾:“等我,我来送他。”
顾旌此时正位于东南边境线外,一座叫克尼亚的城市里。
克尼亚距离浦邦三百公里左右,温明惟调了一架私人飞机,星夜兼程,临到边境换乘汽车,第二日下午抵达。
他这次出行带两名贴身保镖,一把趁手的枪,几梭子弹,和一瓶强效镇静药——出发前吃一片,路上又吃一片。
顾旌不意外温明惟亲自来,但没料到他病了五天不见好,接车时车门一开,看见他苍白惊人的脸,连忙伸手搀扶,却被他推开了。
温明惟长腿一迈,黑皮靴落地,病气掩不住一身肃杀,边走边问:“他们在哪碰头?几点开始?”
顾旌报了个详细地址:“晚上八点,人手我安排好了,尽管放心。”
这类枪战打的是火力压制,再加一个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只要不走漏风声就很难出意外。
顾旌这几天的落脚点是一栋隐在居民区里的别墅,他带温明惟进别墅暂做休息。卧室早已提前收拾干净,温明惟随便吃了点东西,一面听顾旌汇报详细情况,一面翻来覆去地拆组他的枪。
温明惟下车几小时,半句不提谈照,仿佛这两个字已经被他遗忘,今天他亲自来杀的只是一个无所谓叫什么名字的陌生人。
顾旌说:“他杀了温明哲,不仅接手了温明哲的残余势力,也在接续温明哲没完成的计划,似乎想统一境外。”
温明惟头也不抬,擦洗枪管。冰冷慑人的武器在他手里服帖得仿佛是从他指间生长出来的,合该由他控制。
顾旌盯着他的手和枪:“但温明哲是一步步杀上来的,威望高。和他一比,谈照只是一个空降金主,势力发展得快,凝聚力却不太行,尤其是没什么心腹手下,手里大多是雇佣兵。”
“消息是哪来的?”
“克尼亚银行。”顾旌如实说,“所以谈照急需拉拢当地有名望的人物为自己背书,今晚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约见克尼亚市长哈里斯,商谈克尼亚的建设计划。”
“建什么?”
“建城。他承诺给克尼亚输送资金和人才,建设成境外第一大都市。哈里斯知道他是联盟富豪,很心动,愿意详细谈谈。”
这个消息是顾旌把枪怼到哈里斯的脑门上,几乎抄了他的家换来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哈里斯一股脑全招了。
顾旌又说了些细节,温明惟听得不认真,仿佛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信息是值得注意的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近似非人,不会为世间任何一切产生情绪。
尽管如此,出发前温明惟还是打开药瓶,吃了第三片镇静药。
车在夜色里前行,天空阴沉沉的。
他们提前出发,比今晚相约会晤的双方更早抵达约定地点。
那是一栋雕梁画栋的仿古建筑。
联盟流行复古,境外也跟风潮,能听戏的茶肆在克尼亚很受欢迎,但今天因为有大人物要来,楼下的戏台没开,整栋楼闲杂人等清空,有黑西装人士持枪巡查,确认环境安全。
温明惟和顾旌在茶肆对面的高楼里埋伏,架起狙击枪,隔窗遥望。
——按顾旌的安排,哈里斯和谈照会面的包厢正对这扇窗口,中间一条狭窄小巷,巷底借着垃圾箱和杂物的遮掩,密密麻麻藏满了人。
八点不到,克尼亚市长哈里斯就先出现了。
他身形肥胖,肉多得仿佛要撑破西装,戴一副细窄的眼镜,落座后用衬衫袖子擦了擦镜片,问手下:“谈先生到了吗?”
他早就已经知道谈照的真实身份,会面之前谈照主动透露的。
哈里斯的声音透过顾旌给的监听器,准确无误地传入温明惟的耳机,连呼吸声都很清晰。
这边的房间没开灯,温明惟静立在黑暗中,注视对面茶肆半敞的木窗。
窗口狭窄,视野有限,犹如一个不能移动的镜头,固定在十几米外的墙上。
八点整,耳机里传出哈里斯亲切的招呼:“谈先生!”
温明惟听见皮鞋踩踏木地板的声音,有人进门,但没走进“镜头”,看不见。
“幸会幸会啊!”哈里斯迎上去跟来人握手,对方稍微靠近又远离,选位入座。
几秒后,一个男声有点冷淡,又好似开玩笑地说:“市长今天比电话里热情多了,怎么,有喜事心情好吗?”
熟悉的声音。
谈照对外的态度和对温明惟很不同,如果不是见过他在温明惟面前撒娇的样子,谁也不能从他那副充满西京上流人傲慢气息的腔调里想象出他撒娇的声音。
温明惟把耳机往外拔了一点。
狙击枪早已就位,但目标人物恰好坐在“镜头”边缘,无法瞄准。
这时,谈照略往前倾身,端起茶水。
但下一秒,他又退回“镜头”外,侧脸一掠而过,连衣着都看不清,只有钻石耳钉醒目地闪了一下。
哈里斯笑道:“哪有什么喜事?见到谈总还不够我喜的吗?——哎呀,你坐这么远干嘛?显得咱们很生疏似的……”
哈里斯想拉谈照坐近些,他一动,肥胖的身躯几乎占了半边窗口。
“蠢货。”顾旌道,“他太刻意了。”
“我看是故意的。”
境外地头蛇个个滑不留手,脑子鬼精,总想两边捞好处,不见棺材不掉泪。
况且谈照应该也有防备,躲狙击位是最基本的自保意识。
温明惟没耐心看戏,漠然道:“把街口封死,给他个警告。”
这是两个命令。
话音刚落,顾旌亲自开镜瞄准,“砰”一声枪响,对面“镜头”里哈里斯的保镖被一枪爆头,鲜血溅了他一脸!
七八个女侍应生齐声尖叫,耳机里一片混乱。
哈里斯顾不上擦血,立刻躲开窗口,还想伸手拽谈照,不知道是往里拽还是往外拽,只见“镜头”里人影乱窜,谈照的身影再次闪过,狙击枪瞄准镜的红光立刻定向他额头,但来不及开枪他就不见了。
“哈里斯,你他妈果然……”
耳机里“嗞啦”一声,监听器被发现,通讯断了。
不用温明惟吩咐,顾旌立刻下令:“动手!”
埋伏在黑暗里的无数人影鱼贯而出,顷刻间包围茶肆,用黑洞洞的枪口封锁了所有出入门。
哈里斯和谈照来赴约前都有准备,各带了一大批手下,不可能束手就擒,用火力开路往外冲。
大门口顿时子弹乱飞,火光四溅。
温明惟在楼上听了两分钟枪声才下楼。
他吃的那种镇静药正常用量是一天半片,但他二十四小时内吃了三片。
所有情绪都被药效有力地压制,镇静药该有的催眠效果却没产生。
他一点不困,只是五感被药蒙住,仿佛跟外界之间隔了一层浓雾,那么激烈震耳的枪声都显得沉闷,像是有人在用无力的手敲击木门,发出笃笃的轻响。
顾旌陪温明惟下楼,见他半天没声音,心思一转,试探道:“其实……谈先生也不是必须要死。”
如果你不舍得杀的话。
温明惟却好像听不出顾旌在铺台阶,答的是另一个意思:“我们埋了这么多人,他怎么活?”
“……”
顾旌没接上,一时也摸不准他的想法。他们在楼下上了一辆防弹轿车,距离不远,眨眼就开到了茶肆大门外。
交火没停,双方均有伤亡,但火力差距肉眼可见。
谈照挟持人质似的拎着哈里斯,被手下护着突破门口包围,然而包围之外又有一层包围,附近几条街都是死路,只要温明惟不点头,他们插翅也难逃。
顾旌没跟温明惟说他带了多少人,但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铲平克尼亚也够了,更何况是没预料的谈照。
温明惟坐在车里,车窗降下一半,这时才终于看清谈照今天穿了什么。
一套不出挑的黑色西装,但胸口别了枚宝石胸针,头发比分别时长了点,似乎染了颜色,也可能只是路灯和枪火下反射的光。
温明惟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心有所感,谈照忽然转过头。
四目相接,不到一秒谈照就收回视线,把哈里斯一把推出去,借着对方的短暂遮挡退到一个路边装饰石像后,紧随而至的子弹击中石头,迸出一片火花!
顾旌比他还紧绷,心道手下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不想死,举手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他肯求饶,温明惟未必不心软。
他们还没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谈照竟然一点示弱的意思都没有,眼看他身边的人死光了,身后的路也退无可退,再打下去子弹要空了,他还不肯回头道歉,只远远地投来一眼,深沉的目光撞向温明惟,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是来杀他的。
“明惟……”
出于对温明惟精神状态的担忧,顾旌提醒:“差不多了,有机会抓活口。”
话音未落,“砰”,又一声枪响!
自从交战开始,枪响始终没停过,但不知为何这一声格外刺耳,仿佛有别于其他所有的枪声,特殊而尖锐地刺破夜空,击中了某个人的心脏。
眼前画面微微一滞,视野里,有个人应声倒地,宝石胸针石子般掉落,叮叮当当地滚出了几米外。
有血流出。
中枪的人脑袋一抬,又跌回去,手指微弱地颤了几下,像濒死时肌肉最后的抽搐,然后不动了。
……死了?
顾旌眼皮一跳,好半天才找回呼吸,没敢看温明惟的表情。
现场最后一个目标已经击毙,车窗外枪声停止,所有人都在等温明惟示下。
有个手下反应快,走到倒地的谈照面前探了探鼻息,确认没呼吸了,对顾旌打手势:“死了。”
“……”
在没有枪响的时候,人声格外清晰。
非常平淡的两个字,却有奇效,仿佛终于吹散镇静药蒙下的雾,推开那扇笃笃敲不开的门,激活了温明惟迟钝的五感,他下车了。
克尼亚的晚风比西京潮热,裹着血的味道扑面吹来。
温明惟走近发现,谈照是真的染了头发,棕色,微微泛着点灰。凌乱的碎发下,他的脸颊被子弹擦过,有血痕。
心口的血渗透西装,不断往外流。
一动不动的手指上戴一枚戒指,半只面具的形状,和他手上那枚组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了。
狄奥尼索斯。
很多年前定制对戒时,温明惟觉得没人比谈照更适合代表生命力之神。
或许有吧,什么人都有,但除了谈照都跟温明惟没关系。
然而,生命力是有限的。
谈照也会死。
温明惟俯身,下意识想把人抱起。
先垂落地上的是长发,沾了血。然后是手,温明惟碰到那具身体,停了几秒,没使上劲。
他靠得近,隐约察觉有一股热气,像呼吸。
但药的作用还在发挥,他思维迟缓,隔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扣住他的脖子,枪口抵上他的头。
“温明惟——”
谈照是后者。
但他的手冷得跟死人没差,蛇一样缠住温明惟的脖颈,寒意从皮肤渗入肺腑,温明惟僵硬地对上他突然睁开的眼睛,呼吸一滞。
刚才激烈开火,枪口还是热的,额头有明显的灼烫感。
冷热交换,形势陡转,温明惟仿佛魂魄终于归体,掀起眼皮,沉沉地扫了谈照一眼。
“你出息了。”
“过奖。”
谈照挟持人质,当场站起来,哪有半点重伤的样子?
温明惟被他推着转过身,对面全副武装的手下们大惊失色,刚放下的枪齐刷刷抬起,对准谈照,但没人敢轻举妄动。
顾旌脸都白了,顿时明白谈照是诈死,别说温明惟没防备,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因为死的是谈照而有些心神不宁——担心温明惟的病——但谈照竟然,比他们两个都冷静。
说明什么?
谈照早有准备。
刚才那一枪有问题。
但现在不是琢磨原因的时候,顾旌压下心惊,试探着走近:“有话好商量,你先放开明惟,小心走火!”
谈照不理会,从背后掐着温明惟的脖子,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枪口不松,拿眼神一点路口:“——让路。”
他掐得实在是紧,温明惟呼吸不畅,眼前一阵发黑,“……你想直接掐死我?”
细弱的嗓音透着病态,温明惟好像没什么力气。
谈照手一抖,下意识松开又扣紧了,仿佛一点也不为所动:“你下令,让他们滚。”
“你想干什么?”温明惟反问,“从哪一步开始是你设计的?”
谈照不回答,推着温明惟往街道外走。
他走一步,那些人退一步,但没有上级的命令,没人敢让出路口放他离开,一群人跟着他移动,缩成一个密闭的包围圈。
“谈少,”顾旌在包围圈里面,跟谈照好声商量,“明惟的身体你知道,他已经病重好几天了,经不起折腾!”
“你们让开就没人折腾他。”
谈照腔调冷漠,根本不在乎温明惟的死活。诚然,他现在是绑匪,哪有绑匪在乎人质的?
可顾旌不让路,暗暗地扫视四周,想找个角度,想方设法救下人质。
谈照看出他打什么主意,脸色一变:“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
“他都狠心杀我了,我会不舍得杀他?”
话音未落,不给人做心理准备的时间,“砰”一声枪响炸开了!
惊雷也不过如此,顾旌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眼睁睁看着温明惟被子弹贯穿的右肩渗出大片血迹,一张脸白得像纸,衬着乌黑凌乱的发,简直没有活人气了。
这是多眼熟的一幕。
只是角色调换,曾经被挟持的谈照成了温明惟,可惜没人为温明惟心软。
谈照可能是有点激动,恨不得当场杀了怀里的人,无论是他掐着温明惟脖子的左手,还是持枪的右手,都在失控地颤抖着。
为压制这种颤抖,他把枪扣得更紧,森然道:“我再说一遍,让路!”
温明惟纸片似的被他提着,浑身打颤,却突然笑了声,“你是真的出息了,谈照。”
谈照对顾旌伶牙俐齿,却不接他的话,只推着人往前走。
这时顾旌哪里还敢再拦?
包围圈被撕开一道裂口,无数长枪指着谈照,却只能目送他一步步离开,越走越远。
自从当年内战结束,温明惟再也没落入过如此险境。顾旌悔恨交加,怪自己小心大意没保护好他,也实在是看低了谈照。
人群分水似的退了又退,被迫拉远距离。
谈照挟着温明惟穿街过巷,夜色里弥漫的硝烟掩盖了来自茶肆方向的浓烈血腥味,温明惟的血却一直在流。
谈照的手从他的脖子滑到肩膀,按住手臂,又回到脖子上,晕血似的躲避他的血,但越躲沾得越多,把他白皙的脖颈蹭红一片,仿佛这血已经淌遍全身,人要没命了。
谈照极力克制,手却越来越抖,枪也越压越用力,突然“砰”一声走火,子弹擦着温明惟的耳朵射向路旁棕榈树。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身后众人心神俱颤,以为这是不准跟随的警告,顾旌停下脚步,命手下把车开过来。
谈照比他们更快上车——司机是吴安,他事先安排的接应。
当初温明哲挟持谈照开车逃跑,打电话找的接应就是吴安,现在又是他,然而今非昔比,谈照成了他主子。
吴安的车技比温明哲好,对路况也更熟悉,在境外没有精准导航的情况下开得极其放肆。
谈照扶着温明惟坐在后座,伸手管前面要检测器——这招也是跟温明哲学的,确保温明惟身上没有定位追踪一类的科技产品,把手机也扔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