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轻哼一声:“知道就好,还不让开。”
曦昀:“你我心知肚明,你的真身不能现身在此界。听话,回去吧。”
“凭什么?”
“三界安宁,凭什么要以我永镇堕神境为代价?”
曦昀:“修罗向来无识,虽不知你为何开智。但只要你不再为祸苍生,我们答应你。再耐心等上百年,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我为何要等?”
无咎抬眸懒散道,众人上方忽有阴影覆盖,巨大黑色莲影笼罩整片山脉,徐徐绽放。
本源被阴差阳错提前绽至九转,于他倒是个好消息。就算对面这几人真身降世联手镇压,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几人陷入短暂凝滞。
曦昀忍不住闭眼,轻声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肯退让一步?”
“滚开,我讨厌这个鬼地方。”
无咎径直向前迈步,看也不看深不见底的渊。自顾缓步踏空而行,脚下随即蔓出墨色莲影,万法触之生烟。
罡风卷起几缕赤发,额心妖异莲纹忽而隐现。随着步步接近对岸,他抬掌向天,五指微曲如控无形丝弦——
穹顶墨影旋成涡眼,一道浊紫雷霆悍然劈落。非光非电,凝如巨柱顷刻贯入周身山脊。
无声无息间,千仞绝壁瞬息崩解。岩体未溅未飞,唯见雷霆过处山石寸寸腐化为齑粉,腾起遮天蔽日的灰霾。
天妖凌空而立,黑衣纤尘不染。赤瞳俯扫过几人,眼底最后一丝情绪也彻底淡去,嗓音轻缓,却字字如蕴法则碾向下方,锥心彻骨。
“阻了我的路,该死的是众生。”
然下一刻,遮天蔽日的黑色莲影像被灼烧般蜷起一角,露出一抹素白身影来。
婆娑稳稳飘在人群上方化出光盾阻下自上而下的修罗威压。
金莲法阵自其脚下瞬间绽开,莲瓣舒展处墨色寸寸崩裂退散。与此同时,天穹降下圆柱状佛光结界,万千梵文如活金流淌,将人彻底笼在其中。
僧人嗓音似叹息般穿透金壁:“无咎,你业障未消,回头。”
无咎本能抬手遮眼挡下刺目的佛光,踹了踹周身固若金汤的盾壁,冷冷瞪人:“我本就是修罗,消哪门子的业障。”
不等人再开口,天妖骤然抬掌压上金壁。佛经洪流被生生撕裂,结界霎时崩碎如金雪漫天。
“如今的你,困不住我。”
无咎扔下一句话,眨眼化身一道黑紫雾团,极速向上掠去。
然即将离开的刹那,五道彩光接憧而至。
雾团被迫逼回深渊,重新化为人形的瞬间,四肢关节被五色光链凌空锁死。五行之力如蛇般死死缠绞他本源。
覆盖整片地域的龙脉之力自下趁机盘旋而上,凝成一汪金灰色的泥沼将他牢牢裹紧,他顿觉浑身如负千钧,难以动弹半分。
无咎眼神微敛,启唇低诵无名咒术,数道黑雾如针雨坠落,金灰泥沼转眼散成星屑。
五色光链却是缠绞愈紧,他才垂眸看向其中一道,蓦然被人重重按住肩头。
当即头也不回轰出一掌。
寂煊早有防备,倏忽间已闪身出现在人另一侧。
千手法相结降魔印压下,却被赤发妖影旋身切入中门——
无咎单手成爪,重重压在人颈间,凑近人耳畔轻声嗤笑:“你的反应,好像大不如前。”
僧衣下,伤势裂口处凝结起黑焰灼烧的焦痕。寂煊凝视人片刻未语,只是不动声色掩下袖口正翻涌着撕咬血肉的怨煞之气,低咳一声轻声道:“无咎,回头。你若想离开无间...”
那边却没什么耐心再听,毫不犹豫松手将人一把推入深渊:“你拦不住我。”
那五色光链如影随形,挣不脱震不散。数番逃窜后,天妖终于不胜其烦,蓦然化作原形。
赤色大妖身形暴涨,眨眼充斥整片空间。黑莲本源却从善如流缩至微末星点,伏藏于天妖心脉处,一并急跃向上。
眼看五色光链在正上方密布成网,就要将他重新镇回下方。无咎毫不犹豫扑进网中,趁着法阵压制原形的刹那,神魂一分为二,莲影穿透结界,轻巧落在附近一座还未损毁的山巅上。
“天极诛杀阵,就只是这样?”
这些人大费周章弄出的困阵...未免有点过于废物了。
心间这点疑虑才升起,他就察觉方才还不见的五色光链已经重新悄无声息缚上四肢。
什么鬼,他眼下不是确确实实地逃出来了么。
无咎望向方才的深渊方位,不等他再次挣脱,头顶天象异变,原本晴朗天色骤然乌云密布,云后闷雷震响。
但很快,九天墨云骤然褪色,一点青光初绽。随着造化青莲虚影完完整整现形,苍穹化作半透琉璃,日月星斗于四方同显。
无咎敛起杂乱的心思,神色终于浮现几许沉凝。看着鸿蒙清气伴随莲心的凝成而缓渐漫布整片天穹,朝他所在方位降下千钧威压。
周遭环境忽变,这方人间山海楼所处的无垠山脉,也蓦然换了个画面。
荒芜焦黑的大地上,岩浆裹覆枯骨,冰凌刺穿焦尸。数以千万计的狰狞腐影和凶恶雾团还在永无止息地撕咬争斗。
天妖只瞥去一眼,便嫌弃不已移开视线。
这坟堆看了就烦。
不将他逼回堕神境,青莲心誓不罢休。
比起刚经历的几重困阵,眼下,才是他最难过的一劫。
青莲心现世,意味着诸天上界已然察觉此间灾厄,必受天道指令现身合围绞杀。
原本按他的计划,青莲心察觉他的存在现世镇压之时,人界和玄界两界生灵,已然大半沦陷。
乃至金莲在此界的化身,都尽数成了他的养料,那些人根本不再是他的对手。
可惜事与愿违。
眼下该现身围绞的诸天上神,竟是比他还先一步到了此方小世界守株待兔,将他计划彻底打乱。
无咎望向深渊方位,那儿还无人追出,大抵青莲辉光还未完全笼罩下方。
但离记忆彻底解封,也就须臾之间的事了。
无咎忍不住抿唇,抬手笼住浮于肩头的小黑莲。
自他足下,一点灰黑火星迸起,转瞬灼出千里焦土。腐败腥甜的孢云朵朵绽开,幽绿的瘟疫腐气随着焦土一点点飘向人间最繁华的城镇。
他身后,血雾凝成的巨目悄无声息现形,森森白齿紧随其后,咧开巨大的嘴,贪婪咬下人身侧一大片青光。有蛇形的黏稠黑影沿着山脊爬行,繁茂草木顿生病疮。
旱龙盘踞山巅,怒兽灼烧大地。
......
越来越多的灾厄恶念自虚空浮现,断断续续响起尖锐森然的絮语:“恭迎主上归位。”
赤发妖影立于万相中央,任由黑莲升起的雾气疯长,吞噬天穹。
自此,黑青两色分毫不让,成对峙之势。
无咎回头看向走来身侧的持扇青年,又往后张望一番,才皱眉开口:“为何只有你?妒傀呢?”
“江随钰”龇牙一笑,青衣轮廓一点点扭曲,逐渐凝成炽白的巨影,张口喷吐出一缕白雾。
雾中画面渐显,头发散乱的青年被囚在一处不知名大殿中,数道金色锁链将其牢牢缚在其间。
像是察觉遥远方位的窥视,“莫如微”倏然抬头,双目圆瞪似想挣脱,周身黑雾溢散,却转瞬被金光压制了回去。
无咎忍不住咬牙:“这和尚...当真烦人。”
妒傀未至,他的本命神器焚天,根本难以召出。
青光尽头,忽有人影渐渐走上前:“无咎,你对众生分明并无憎恶之念,为何非要掀起三界浩劫。”
“玄翊?”无咎看向负手向前的人皇,眉心蹙得更深。
他想起来这人曾经是谁了。
执掌祥瑞的白泽竟也跑了下来,还转世为人皇膈应他。
“你们所有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玄翊:“不重要,但我们从来不愿与你为敌。只要你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那你告诉我,当如何回头?”
“莫要抗争,重新被镇回...”
“滚。”
玄翊长叹:“无咎,我知你不信,但若说我们当真找出了让你离开堕神境的方法呢?”
“两千年前,你们不是就已经试过了么。”
“这回不一样,只要你愿意乖乖呆着...”察觉那头越来越冷的目光,玄翊干脆咽下后头的话,转口劝道,“可你既不愿呆在堕神境那样的荒芜恶土,便要将整个三界都变成那番模样吗?待到三界覆灭,你依旧只能独自呆在你向来讨厌的‘坟堆’。”
无咎:“谁说的?造化杀伐相生相伴,毁灭新生本为一体。浩劫过后,天道自生。此间三界不容我,那我便新建一个容得下我的法则。我就是要踩着三界生灵,全我逍遥自在的道。”
“无咎,莫要被天道蒙蔽。你执掌灭世黑莲却开灵智,若当真循着天道意志朝这条路走下去,一定只会成为它的棋子。”
“所以,成为你们的么?成为你们维护三界安宁的踏脚石?”
玄翊:“......”
“...我尽力了。”
玄翊回头看向接连出现的几人,懒洋洋一摊手,干脆一躬身化作如山岳大小的纯白真身就地一伏。
“都说了我不想下来,”裴昭垂头丧气,随手揪了身旁一缕白毛,“白泽,借你点瑞气画符。”
无咎盯着裴昭:“你到底是谁?”
看这模样,分明也是上界之人,他为何毫无印象。
裴昭扯出个苦笑:“你当然不记得,明明过不来一缕神识,也时不时蛊惑几名修士隔着北阙巨门揍了我三千年。”
“原来你就是那个死不开门的守门蠢货。”
难怪...能破解出引他真身的覆阵。封住北阙巨门的符咒,他至今都没找到解咒之法。
裴昭握拳:“...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
“那给你机会,现在倒是动手。”
青年郁郁耷拉脑袋:“算了。”
曦昀没有多言之意,只是不由分说拔剑上前道:“你们当日,太冲动了。否则不至于这样早与他兵戈相见。”
虽未指名道姓,不过这话实在不难猜出指的谁。
龙凤炸道:“彼时情境,要让我们如何不动手???”
曦昀目光冷然,依旧只淡淡评判了一句:“冲动。”
玄翊站起身,踩得山峦一抖,跃上半空前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无情道大成的裁决者。”
镇生剑光未停,毫不留情劈向对面。像是个信号,原本还在絮叨的几人瞬息正色。
悬于天际的青莲影还在逐步下落。
地脉龙气自下喷涌,形成熔金流光环伺。
婆娑轻旋,铺开金色莲形盾影护住众人。
九色祥云氤氲弥漫,琉璃光纹如活物试图缠绕住最中央的赤影。
天极阵五色交错,锁死八方方位。
镇生剑气展开冰蓝光穹,封绝天地。
先天离火张开火网,沿着人足下蔓延。
黄符初成,转瞬化作玄金敕令贯顶。
八道压制之力交缠成毁灭涡流汇聚头顶,无咎不躲不避,飘然立于风暴眼。
他偏头,目光直直望向安静站在最后的僧人,扯了扯唇开口:“好像还差一样,和尚,何不祭出红莲业火?”
那方不言不语,抬眸回望,始终未有动作。
无咎收回目光,摊开手放出掌心小黑莲,眨眼在身后化出骇人的深黑莲影,视之既眩。
玄衣在罡风乱流间猎猎如战旗,红眸轻缓掠过下方众人,无喜无怒,唯有战意灼天。
镇生剑光凌然。
无咎赤发翻卷,轻巧躲过剑锋跃上白泽头顶。不忘屈指崩碎龙息,袖角扫灭佛光。正欲催动黑雾覆住上方的青莲心——
足踝倏然一紧,动作当即迟滞一息。
又是这烦人的天极诛杀阵。
所有压制他都可轻易化雾避开,唯独这五彩光链,比之其余困阵明明如枯木般易催,偏又像附骨之疽挣脱不去。
这一分迟滞,却恰好给了对面几人可乘之机。
长剑穿体而过,将天妖重重钉在山壁。
看似重伤的妖却只是嘲讽勾唇,顷刻化作黑雾从剑上遁走,闪身窜去最近的裴昭身后。
婆娑稳稳挡住天妖偷袭。
寂煊不知何时现身在人身侧,偏头轻声道:“你不愿永锢堕神境。但天道予之的,更不会是你想走的路。”
“但眼下,我只想走一条路。”
无咎眼神明灭,看着始终未曾动用业火相镇的僧人,极速向后退开。
这和尚此时此刻还对他留手,当真不怕湮灭。
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再次落入所有人眼中。
剩余几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看向那抹彩光。
在天妖没能注意到的地方,五色光链悄无声息与剑光、离火相融。
等到无咎察觉几人借五色光链融进己身力量,凝出数条再难以挣脱的天锁压在本源上方时,一切为时已晚。
“你们!”
曦昀:“无咎,乖,回去。”
这话只换得人一个不甘的瞪视。
八重天锁铮鸣收束,黑莲真身被拽向深渊。
几人成合围之势,凌空飘在深渊上分守八方。
就在人没入封印裂口的瞬间——
无咎仰头望向婆娑的方位,竭力靠近伸手死死抓住人衣摆,指尖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一字一顿道:“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什么?其实连妖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这一路的纵容庇护所致,修罗狡诈趋利的天性让人本能地往这方尝试逃出。
如蛇般的灰雾悄无声息覆在僧人心口,寂煊恍若未觉,只静静望着下方即将被镇压的修罗。
或许无咎连自己都不曾察觉,那混杂着不怀好意算计的目光中隐藏着些许不自觉的依赖。
和一丝致命的期盼。
“我不喜欢那儿...”
他无声垂眸,片刻,缓慢俯身。
“大师不可!”
“小心!”
身旁有人察觉异样,刚欲出手相拦,却仍是晚了一步。
两人双手交握的刹那,黑雾骤然蜿蜒向上化作骨刺,毫不留情刺穿人心窍。
曦昀:“遭了!”
望着上方骤然灰败的面色,无咎无端怔然一瞬,但心绪很快恢复如常,当即试图以此方为突破口再次逃出。
不料牵着他手的力度如铁铸般,根本难以挣脱。
天妖再次散作雾状窜出深渊,只是才在人身后重新凝出人形,蓦的被人重重拉了回去。
眼前金芒大盛。
他下意识敛目避光,似乎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若蚊喃的:“好。”
他被拉入了一方白雾弥漫的冷寂空间,一眼望去白茫茫看不见尽头。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不知在其间漫无目的乱跑了多久,才终于发现一株似要凋零的树。
灿金的树干正肉眼可见徐徐染上灰白,满树银叶纷纷散落,坠入雾中时化作深褐的枯色。
他从没来过,却莫名的觉得这儿有几分熟悉。
无咎轻蹙眉心,转着圈儿张望四周,退后之际,不期然撞进一个泛着檀香气的怀抱。
那身影略有几分透明。
他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你的...神魂境?”
身后人不答,只垂眸将起身走开两步的人重新牵回身侧。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天妖总算安静下来,一眨不眨望着眼前这道异常虚弱的神魂。
他为什么能毫不受斥地进入人神魂境...
心绪莫名翻涌,于妖而言,这滋味太过陌生。
一时间只能呆愣在原地,连最初的目的都险些忘记。
被拥入怀中的刹那。
他才惊醒抬眸,看见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金瞳深处,终于泛起一重深切的悲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太知晓,只记得被拥住的瞬间,意识便难以自控地有些恍惚。
昏沉间,两人前额相抵,眉心处泛起一点温热。
那股暖流缓缓蔓延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心口。
他被人抱去了那棵半枯的命树下,神魂深处天光明媚,却也掩不住金树挥之不去的深重颓败气息。
不记得在树下呆了多久,只记得枯叶纷纷扬扬落了两人满身。
僧人依旧不言不语,只安安静静与人同倚在树下,偶尔替人拂去眉眼处碍事的残叶。
无咎神思越发困顿,连身旁的人何时离开的记忆都已经不甚明朗。
但隐约记得,环着他的温度渐渐冷却。最后一丝落在唇上,停滞了许久,也终是彻底散尽。
有和煦微风拂过,徒留满地枯叶,逐渐随白雾散做一片虚无。
玉阙,一座安静古朴院落间,有人忽而推门缓慢踏出,发出吱呀响动。
晴日当空,蝉鸣鸟叫,一切平静祥和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唯有艳丽红发在日光下格外醒目。
“终于醒了。”
无咎还有些摸不清状态,正呆呆站在屋外走神,冷不丁察觉这声轻唤,当即警惕抬眸:“曦昀?你怎么还在?”
“受人之托,”女修抱着剑端坐屋顶,语气淡淡:“不过你既然已经醒了,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后会有期。”
“等等,”无咎叫住人,“这是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又是什么时候?”
曦昀动作微顿,回眸望眼人,索性直接跳下屋顶,道:“你不是知道吗?那个差点被你毁去的人间。”
无咎盯着人:“可这儿什么都没变。”
这间屋子,正是当年寂煊带他暂居玉阙城的地方。
女修沉默片刻,轻叹:“有人替你担下了所有因果。这人间,便还是那个安宁祥和的人间。”
“什么意思?”
“被寸寸碾碎的不是人间,自然有别的东西。”
天妖仍是一眨不眨盯着人:“你说详细些。”
曦昀却不愿再多提,只道:“今日距离你将三界折腾得鸡犬不宁的那天,正好又过去了百年。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
无咎低着头沿着院落绕了几小圈,忽的抬头看天:“可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但他说不上来。
“当然有些不一样,如今...”她没说完,又被人打断。
“寂煊跑去哪儿了?”
望着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天妖,女修默然,却仍是避而不答:“无咎,你知道为何当年始终摆脱不了天极诛杀阵的束缚么?”
无咎皱眉:“我没问这个。”
他现在莫名的,最想知道寂煊人在哪儿。其他东西,一时却都不是那么在意。
“但你终需知晓。”曦昀神色淡淡,“还记得寂煊当日在你眉心种下的那株优昙么。它束缚的不是你,是你的心。”
无咎:“修罗无心,它如何缚我?”
曦昀:“有人替你铸心。”
天妖陷入沉默,半晌,疑惑道:“如何...铸心?”
“自是以优昙铸心,”曦昀言辞忽的有些含糊,转过身去,“修罗本无心,既已替你铸心,便已不在法则之内。你刚言察觉的殊异之处,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无咎低头,抬手下意识按上心口,静静感受着掌下规律而有节奏的缓慢起伏。
“你仍是堕神境唯一的灵物,”曦昀偏头看着人道,“但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儿都行,再无人管束于你,亦无物可束缚于你。”
天妖眼中却不见多少喜色,只没精打采应了声“哦”。
大抵是头一回有“心”,他还是有些不适应,眼下的心绪陌生得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无咎。”
“嗯?”
天妖抬眸,冷不丁被人揉了揉发顶。
曦昀:“只是你虽不再受堕神境法则所限,却仍处三界六道中。从今日起,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寻常修行者。”
无咎:“......”
“纵然任性妄为,也勿要太过界。否则...”
曦昀语气顿了顿,“他离开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再种恶因,必食苦果。’”
看着神情怔然的妖,曦昀忍不住摇头:“记得记下。”
天妖追问:“离开?他到底去了哪儿?”
曦昀沉默片刻,道:“不知。”
眼见人转身准备离开,无咎再次叫住:“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曦昀蓦然站定,这回却是许久不曾出声。
她看着眼前长巷,思绪轻易飘回百年前的那个黄昏。
彼时她抱着温顺躺在怀中沉睡的赤色天妖,与人并肩站在山海楼断崖边,也问过这么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代为转达。”
身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向来不喜说教,罢了。”
“你...”她记得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叹气,“我替你看好他。”
“有劳。”
僧人俯首合掌,神情平静。身形随着落日愈发透明,缓缓化作点点金光,直至彻底消散。
她恍然间,似乎还听见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余音。
“什么也没说,”曦昀回过头,眸光静如深潭,“你既向来不喜他管束,如今两相别离,便再无干系,何必一再追问?”
“不过你这一问倒提醒我了。”女修说着,蓦然从袖中捧出一只探头探脑的淡粉色小猫。
“它的命数曾被封冻,今朝唤醒,且陪你一程。这十余年好好待它,放心,依你当年所言,它已经能自行捕食。”
无咎盯着那只熟悉的小粉猫,一把揣进怀里,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用不着你多管,我现在想见他。”
站在门槛处的人不语,目光缓慢掠过莫名执拗得过分的人,很快,眉目轻蹙:“你此言,可发自本心?”
无咎:“什么本心不本心?他到底藏在哪儿疗伤?还是你担心本大爷趁机取他性命?”
曦昀沉默少顷,抱剑摇头直言:“纵览诸天万界,我早已算不到他的任何存在。”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为你剜心铸命,业劫加身,大抵早已神形不复。”
“当日,红莲业火始终未现。其一,是他不愿,其二,便是不能。只因业火一旦现世,先灼的是他。”
曦昀回眸,略压下眼,微不可察叹了一声:“还不明白么?”
无咎愣在原地许久,才蓦的抬眼瞪人:“他身为梵天境主,执掌生息,怎么可能会消散?”
曦昀依旧只是平静望着人:“哪有什么亘古不变。上界四境无主亦可自行运转,就像你,不也才诞生了三千年?”
她轻声道:“没有什么会永恒存在,或许千万年后,自有人应天道而生替他。”
“不可能,”无咎皱起眉,下意识攥了把怀中小粉猫的耳尖,凶巴巴道,“我看到的结局...明明是他代替本大爷永坠堕神境,日夜受修罗和堕灵撕咬,绝不可能有错!”
他蓦的上前抓住人肩膀大力晃了晃:“我答应你不再动手,带我去见他。”
曦昀旋身一退,轻而易举将人拂开:“无咎,你明知我没必要骗你,也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