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郑庭看向简言之,不过从后者毫无波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早有此意。
“你婚期将至,接下来得留在府里操办相应的琐碎事务,铺子那邊定然是顾不过来了。阿梨刚有身孕,正是要多陪伴照料的时候,我也离不得。咱们的药铺坊好容易走上正轨,需要人坐镇打理,思来想去,仲秋是不二人选。”
简言之笑着表态,捻起颗兰花豆送到嘴里磨牙。
“铺子交给仲秋,一则能让他多挣些花销,好尽快攒到娶媳妇儿的聘礼。二则让他多些历练,来日也可给自己置办家产。三则让他亲力亲为,总不至觉得自个儿一直都是个寻常幫工。一石三鸟,郑大少爷果然好谋算,这是真是拿仲秋当儿子养呢?连后路都给人铺好了。”
郑庭被揶揄的直翻白眼,不甘示弱道:“嘁!有脸说我?难道你不是这样?别打量我不知道,前一阵我抽空去了铺子,发现那账本早被人清算了出来,梨哥儿照管的事项也全部都移接好了。若是仲秋願意,现成的铺子摆在眼前,直接就能走马上任。你说说,咱俩这样,谁更像养儿子?”
简言之勾勾唇角不说话,任凭郑庭掰着手指头质问。
沈忆梨就支着下颌看他们俩斗嘴,时不时的拱火几句,逐渐将这场小聚推进到尾声。
他俩这邊沉浸式当爹,反观当事人,状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从小院出来,梁仲秋烦悶无比,独自在田埂上转了半晌仍不解气,于是调转方向去了清源阁。
初秋时节雨多,悶热的风裹着泥土味道吹来,梁仲秋只觉得胸口似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他低头看了眼被溅上酒渍的衣衫,衣摆處绣着的暗纹竹叶已然因磨损浮起些线头,就像他无意被蒋文思戳破的自尊。
偏赶上那门前的小伙计说话也不客气,擦着道旁的铜铸芙蓉灯,斜着眼打量去两记:“哟,这是哪里来的爷?咱清源阁可从不接待穷汉子,贱足莫踏贵地的道理都不懂?您还是回去攒够了银钱再来吧!”
梁仲秋气结,闻言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方想起为给沈忆梨送贺礼,身上的银钱早花了个精光。
为此他还当了阿娘留下来的两只素银手镯,这才勉强买下那枚昂贵的平安扣。
瞧他恶狠狠的伸手去摸银子,却是半个子都没摸出来,那小伙计不由嗤笑出声,对着芙蓉灯自言自语:“.....穷得叮当响还来找乐子,就没见过这么装蒜的.....”
梁仲秋不觉后槽牙咬紧,眼神阴冷的恨不得将那小伙计给生吞活剥。
不待他再言语,身后有人朗声高喝,说是清源阁贵客临门,叫无关人等立即让出道来。
梁仲秋順声回头,耳边蹿进几声熟悉的轻笑。
马车旁嫣然正在扶一位腰滚肚圆的男人下车,那人带着镶满翡翠的员外帽,肥短的手指借嫣然扶人的动作不住朝她袖中摩挲伸进,堆满横肉的笑脸将这一切显得猥琐又恶心。
梁仲秋双腿如灌铅,沉重的抬不动步子。他自虐般望着嫣然倚在员外郎怀里,娇嗔着对比手上两只翠玉镯,哪只颜色更为透亮。
‘砰!’地一声,梁仲秋拳头倏然砸向门柱,巨大的闷响把那伙计吓得后退两步。
“哎!你这人——”
一声怒骂还没出口,却见梁仲秋又突然转身,踉跄着冲进欲来的倾盆大雨里。
小伙计惊疑未定,望着门柱上明显的凹痕忍不住啐声:“....他娘的,真是有病!”
余音被风吹散,梁仲秋一口气跑过三条街巷,直到肺里烧得疼痛难忍才停下。
巷口有对卖甜汤的老夫妇,许是大雨将至,老爷子正费力的把油布盖到小摊上头,老婆婆佝偻着腰背跟在他身后擦汗,两人握着粗布帕子交视一笑。
梁仲秋别过脸,喉间似有股散不去的腥甜,令他胃里翻涌作呕。
等回到自家院子时,已经是雷鸣暴雨猛下过一阵了。
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砸得他狼狈不堪,湿漉漉的衣衫紧贴腰背,衬得身形消瘦且單薄。
雨后的凉风席卷柴门,吱呀声吵人心烦。梁仲秋不知哪来的火,一脚踢开,险些踹翻了草棚下的干柴。
——不止是干柴,旁邊竹篮里还盛着圆润水嫩的香梨和枇杷。柴垛上有个油纸包,露出半截挂着厚厚的糖衣的糖葫芦。
“呵.....”他喉咙里滚出个含混音节。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每次他闹脾气,郑庭和简言之就会送来这些东西,像是在哄个不懂事的孩子。
梁仲秋抹了把发间滴淌下来的雨水,毫无预兆的,抓起个梨狠狠砸向地面。汁水飞溅出几道银线,可他像是得了趣,一个接一个,将一篮子香梨尽数砸了个稀巴烂。
竹篮翻倒,金黄的枇杷滚了满地,像极嫣然耳坠上新添的黄玉珠子。
做完这些梁仲秋又将目光锁定在柴堆上,他抬起下颌,径直走到门邊抄起一把柴刀,而后疯了一样砍向那些木柴。
木屑四处纷飞,那包糖葫芦被砍得稀烂,碎渣黏在刀刃上,留下一道道带血色的深口。
梁仲秋整个眼眶都充斥着血丝,他无法道出世俗对他的偏见与轻视,只能用这种方式蛮横发泄。
直到抽干浑身的力气,倒在和他人生一样糟糕的烂摊子里。
对于梁仲秋的不妙境遇,身处另一个小院的郑庭和简言之无从知晓,因而只当他是生了闷气,想着等过两日心结自然就会疏散了。
倒也没出他们所料,今早阿昌去铺子里晃过一圈,忙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告:“唉呀,我就说少爷您是多虑了,那梁郎君好着呢,才将还听见他同吳嬸儿打趣,看那样子哪有在为旁的事吃心。”
郑庭颇有些意外,但也难掩欣慰,佯装数落阿昌道:“你小子如今胆子是肥,都敢排喧起本少爷来了?使唤你跑个腿也要偷吃,瞧那嘴边沾的饼沫,还不快擦擦,当心我告诉福叔又罚你挑满两大缸水。”
阿昌自小就伺候郑庭,比一般的下人与他更亲近,听这威胁怕是不怕的,囫囵在嘴上抹了两把就要伺候郑庭出门。
可巧沈忆梨在家闷得慌,非闹着要简言之带他出去透口气,几个人没提前相约,竟还前后脚的到了药铺坊。
铺子里众人都忙活着,晾晒药材的晾晒药材,磨粉装瓶的磨粉装瓶。哪怕没有当家掌柜盯梢,也不曾见到谁在偷闲耍滑。
简言之知道这少不了沈忆梨昔日团结鼓劲的付出,只有设身处地的尊重善待底下人,他们才会拿东家的铺子当自家的铺子来效力。
彼时梁仲秋刚清点完后院的库存,听到前边谈笑起来,不知怎得,进门一半的脚又飞速收了回去。
“嗯?这可是奇了,好好的你躲我们做甚?”
简言之伸手揽过梁仲秋,不让他往门帘后边走。
梁仲秋面色隐隐尴尬,支吾着辩解:“没有躲你们.....”
“胡说么这不是,要不是书呆子手快,你这会儿都该到家了。”郑庭调笑,捏捏他的后颈:“怎么,生了蒋文思的气,就连我们都要划清界限了?”
梁仲秋抿紧唇瓣沉默摇头,不是他不说,是他真不晓得要怎么说。
他这两天又陷入那种拧巴的纠结了,心里五味杂陈。但又不是生气,就是有种算不清自己在为什么不高兴的无力感。
眼见梁仲秋脸色都憋红了,简言之笑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说正事,今儿来铺子是有个正经主意要告诉你。”
梁仲秋原以为他们是要为蒋文思开脱,眉头一皱就想拒绝,不料郑庭先抢道:“我和言之商量好了,决定把铺子给你料理一段时日。只是这件事终归要你本人願意,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
“铺子.....给我料理?”梁仲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嘟囔了好几遍才怔然道:“这......我从没料理过铺子,怕是难以胜任吧?再说不是有你们么,怎得要交给我?”
“料理个铺子而已嘛,有什么难以胜任的。这铺子里制药的流程你都熟悉,只需每日多费些时间把进出账目算清就好。至于那些工钱份例和额外补贴,有梨哥儿留下的标准模板,你每月依照着分发就是。”
郑庭耐心宽慰,又将他和简言之的打算说给梁仲秋听,诸项条理逻辑顺下来,将梁仲秋心头的疑虑一一解开。
“说来你是比我们小上两岁,可迟早要成家立业的不是?不管你有没有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是谁,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做兄长的自当无条件支持你。”
梁仲秋是真没想到郑庭会说出这番话,细细琢磨下来不免生起些愧疚——那些送来的梨和枇杷,怎么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呢。
“你们.....真的相信我能打理好?”
“这能有假?你既不比旁人笨,也不旁人蠢,铺子交给你,我和言之没什么不放心的。”
像是顺应郑庭的话,简言之认真点头:“你心细,做事也肯钻研,只要放宽了心大胆去做,不会比任何人差。”
见他们这般信任,梁仲秋自然不会毫无触动,缄默须臾眸子里迸出一丝光彩:“多谢二位兄长照拂,我一定会努力打理好铺子的。”
“这才对嘛。”郑庭咧嘴,把理好的账本推到面前让他查看。
之前铺子里制作的清心药丸现在用不上了,节气入秋,一个月前就已经着手配起了滋补祛燥的天仁丹。
那些个掌柜的肯捧场,定的單子少则数十瓶,多则上百瓶。
梁仲秋翻过几页账本,轻声道:“如今铺子生意好,光是镇西这边掌柜的订單就有上十户,别提还有镇东的那几家。就我们这几个人怕是日夜赶工也很难在两个月内做完全部订单,为保证收效,想是要添上几个幫工才行呢。”
铺子里现有的幫工除了郑庭的两个小厮阿昌、阿顺,再就是从宋府支借过来的吳嬸儿和两个小丫头。
毕竟制药量大了,像把原材料常搬来运去这种体力活总得让体壮的汉子干。还有那些除杂捡枝的活计,吴婶儿上了年纪,比不得小丫头们那么利索。
梁仲秋这个提议很是点中症结,郑庭一笑:“吴婶儿跟青禾、冬绫都是宋家的,等予辰过门她们就得回府。到时我让予辰问问,看她们是否願意留在铺子里做活。若是愿意,那她们负责的事项上各添上一两个打下手的就够了。”
其实也不必宋予辰去问,吴婶在铺子里做了好几个月帮工,早已习惯这里的环境。比起在厨房里杀鸡宰鸭,她更愿意留在铺子里和药材打交道。
何况大伙儿玩熟了,日常工作气氛好,东家待人又宽厚和善,岂有不愿留下的道理。
“我们公子不日便要出嫁,夫人早将我们许给了公子,要随他一同陪嫁的。郑少爷是铺子的东家之一,我们这也算是入了郑家门,还回什么宋府呢?”
冬绫是个一笑脸上就有两个梨涡的姑娘,听郑庭这样说,立即笑盈盈的向他解释。
问了一转,原有的几个帮工都愿意继续留下来做活,郑庭简直喜闻乐见:“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咱们开的是药铺坊,出不得差错,还是得用惯了的人才行。梁掌柜,您瞧这边缺的人手理清了,其他的怎么说呢?”
梁仲秋遭他一声梁掌柜给闹得差点呛住,清了清嗓方道:“牙行那边有长工能租赁,横竖只在外间帮忙搬运点货物,便是生人也不打紧。里间配药的事还是我们几个来操持,有人顶了阿昌、阿顺的活儿,他们就能空出来给俩个丫头打下手,这样安排,二位兄长觉得如何?”
梁仲秋的安排很適合现阶段的铺子,既在人员上节省了开销,也省去了有生人做手脚的麻烦。
郑庭竖起大拇指,用行动表达了肯定。
简言之也点头:“现在你是掌柜,到哪挑人,挑什么人你说了算。另外我看过药单,现有的药丸配比成份相对单一,只需按我定的剂量将各药粉混合均匀,再上器具做成药丸就好。为求长远计,得適当增添几味复杂些的药了。”
“那这样的话......”梁仲秋话头一顿,面上似是有些赦然:“咱们需要的帮工想来会更多一些,我有个好友叫卫熠然,同书院里你们见过的。院试结束他也闲了下来,不若帮忙的人里算他一个?”
“卫熠然?啊....我想起来了,是隔壁课室的那个?”郑庭微微蹙眉:“嘶、他生得那样斯文瘦弱,怕不大适合干体力活吧?要不你再琢磨琢磨?别叫了人来又没个适宜的活计,那多不好啊。”
“哦......”梁仲秋听他这样说不觉黯了神色,低下头去默默整理账本边角。
沈忆梨在一旁拨弄算盘玩,话是没说,可耳朵却没闲着,听闻这话笑道:“怎么就没适宜的活计了?药方变复杂势必会增加不少原料单项,那么多的种类,难不成你们要让仲秋哥一个人誊抄么?”
是了,卫熠然那个读书人不能挑扛,但做做文字誊抄还是很拿手的。
郑庭一拍后脑勺:“瞧我这脑子笨的,居然没想到这层!仲秋,你别不高兴了,明儿就叫你那朋友来吧,帮着你一同整理原料单据。”
一听卫熠然可以来,梁仲秋立马起了精神:“嗯!”
这小孩儿一样好哄的模样让简言之扶额:“那就说定了,铺子里需要的杂工你来挑选,这一阵我要在家陪阿梨,不大有功夫义诊,咱们药铺坊开着,没个坐诊的大夫可不行。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叫他来你这里入职。”
第114章
简言之因照顾沈忆梨近来无暇常待在药铺坊,周边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有跑空的时候,因此找个靠谱的坐诊大夫是很有必要的。
梁仲秋不懂药理,这件事也就只能交给简言之去辦。
他到底是自立过门户的人,有一套自己采買辦事的方法。没过几天,不仅把缺的人手从牙行里挑齐了,还多次破費请客,在铺子的旧有人员里站住了脚跟。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卫熠然也到岗上任,梁仲秋高兴得很,拉着他兴冲冲的做介绍。
“......喏,这是我整理账本的地方,每天早晚各清点一次库存,看看一天買进多少原料,又耗費去多少。哪样东西没有了得及时添补,虽说送原料的供應商是固定的,但还是得盯着查看,以免有人以次充好坏了药丸品质。”
“那边就是制药的区域了,租赁来的两个长工守在门口搬运货物,阿昌负责清理杂枝,阿顺负责铺研晾晒,空闲时候便幫吴婶儿将药研磨成粉,再由两个丫头调合分装。”
“现下铺子里所用的原料种类约莫有十三四种,分了好几家供應商。例如张掌櫃家是月结,每隔三天送一次花瓣原料来,等月底他会拿着采買紅单来对账,所以签采买单时一定要核对好名目跟款项。而霍掌櫃家不同,制药使用的夜明砂份量少,买一次就夠用一个月的了,因着要的少不给单独送货,得自个儿上门去取。”
卫熠然跟在梁仲秋身后,一面四处打量一面听他说。
那些个条条规规听起来琐碎的很,可梁仲秋说得细致,理出大概逻辑来也就简单易懂了。
看着昔日好友能夠独当一面,把药铺坊打理的井井有条,卫熠然与有荣焉:“真好,你如今这样子可切实是像个掌櫃的了,不似我,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的。梁掌柜这样能干,往后跟着你混,可别忘了对小生多多提携啊。”
梁仲秋被夸得脸色一紅,嘴角不自觉扬了扬:“......照着旧规矩办事罢了,这铺子只是交由我代为打理一段时间,哪里就称得起梁掌柜这三个字了呢。”
“谦虚。”卫熠然笑笑,手摸过被擦得锃亮的柜台:“其实.....你那两个兄长待你还是不错的,对吧?你靠着他们多少能有些获利,可说穿了,人不都这样?咱们是白衣学子,能遇上幫衬照拂的贵人是幸事,不论如何,先把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啊。”
卫熠然的言下之意梁仲秋不是听不出来。
设计书信的事他给卫熠然的解释是求自保,而今院试已毕,简言之和郑庭又愿意将铺子给他打理。在卫熠然看来,过去那两人不厚道的排外举动也可算是稍作弥补了。
况且这是梁仲秋第一次参加院试,基本上就是去熟悉流程走个过场,看一看院试题目是个什么样子。
一次就考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他自己都没报多少期望。
若这次考不中功名,来年梁仲秋还得继续进书院,那一年的束修、家杂开销都要花銀子。
眼下有个进账的活儿在做,感情是不是真好有什么要紧,关键简言之和郑庭是真帮到了梁仲秋。就为着这利处,让步三尺也是人之常情吧。
卫熠然不知梁仲秋和他们解开嫌隙的事,还以为好友心里膈应着一块,因此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宽慰一番。
“你这人有心气,有能力,暂时落于人后也不要紧。横竖是现成的铺子能挣錢,等你攒够了銀子,自己开店铺当掌柜,到时上赶着巴结你的人怕是是都数不过来呢。”
卫熠然的话逗笑得梁仲秋苦笑两声:“开店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瞧这铺子门脸不太大,光是租赁店面、置办货架就要大几十两银子,别提还有那么多的伙计和成本开销。”
“那有什么的,开不了大店铺哪怕支个小摊也是好的呀,做买卖总比与人做工强。再说你干这几个月手头攒下些学费来,没准明年就能考中功名,等到那时,便是你想做买卖恐怕都没机会了!”
卫熠然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梁仲秋高中红榜,拿着朝廷拨下的赏银置办了产业。
他与梁仲秋相好,有人提携,他的日子也能跟着红火起来。
这种积极期盼的劲头同样感染到了梁仲秋——若自己真能置办产业当上掌柜,族里那些三叔四舅就不会再看不起他。
嫣然.....嫣然也不用继续留在清源阁当女娘子,为着点银錢好处被迫在男人怀里撒娇卖痴。
这一切的根源都基于他能在这个铺子里攒到足够多的本钱,梁仲秋缓缓回神,将心头蹿起来的一颗小芽先冷静压下去。
正好那边吴婶儿从后院库房出来,递上张单子道:“梁郎君,前儿个吴掌柜打门口路过,交代了让我转告你一声的,说近段时日要回乡,不得空到铺子里送货。偏这几日事多我给忙忘了,现下紧缺一味白藿花等着配药呢,可否劳你跑一趟,上门去将货给取回来?”
“噢.....白藿花是没了。无妨,你们且等等,我这就去取货。”
梁仲秋一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说完还转头看向卫熠然:“你一同去吧,刚好可以认认路,以后若是我不在,你也好帮衬着跑个腿。”
他们俩出了铺子就一路向镇西走去,连接街尾的巷口旁有不少吆喝卖菜的小贩,面前篮子里一水儿的新鲜秋白菜,还有胳膊粗细的大萝卜。
其间有两家卖早食的,蒸笼盖一掀开,热烫鲜香的包子味儿立马飘出去老远。
卫熠然闻着那味道肚子咕噜了两声,瞥见梁仲秋投来的目光耳根都臊红了。
梁仲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一笑道:“起得早没吃东西吧?我也有些饿了,城西那边有家馄飩做得特别好吃,走,我请你!”
城西那家馄飩摊老板是个面庞圆滚的老阿孃,腰间系着块粗布围裙,做事干净又利落。
梁仲秋要了两碗荠菜猪肉馄飩,又额外加了两勺辣油。热腾腾的吃食端上来,薄皮透亮,馅儿饱满,汤上浮着翠绿的葱花,让人一看就口水直流。
卫熠然迫不及待咬了口馄饨,被烫得呲牙咧嘴,却很乐呵:“你是真会挑地方,这味道的确不错,你也快吃啊!”
梁仲秋莞尔:“我以前给住这边的王秀才家抄过书,他那人极大方,请我吃过两回。后来在旁的地方就再没吃到过这种味儿了,有时候嘴馋,还会特地绕远路来吃上一碗。”
梁仲秋见卫熠然狼吞虎咽,便把自己碗里的多舀了几个分给他。
“慢慢吃,不够再叫一碗就是了。这家的馄饨便宜,只要十文,比其他家卖的要少两文呢。”
卫熠然点头,才想谢他体贴,倏然见摊子边围过来四五个人,大剌剌占住了身后最大的一张桌子。
这馄饨摊本就不宽敞,几人一坐难免互有挨蹭。
卫熠然扭头看过一眼,见那几个人身上穿着翰墨书院的长衫,自觉不好招惹。于是暗暗拉了梁仲秋一把,意思是‘咱们吃咱们的,不必计较生事。’
梁仲秋也知翰墨书院的学子是出了名的骄横难缠,当下就把凳子朝角落挪了挪。
说来是巧,坐得离梁仲秋最近的许成志一贯嗓门大,又爱巴结人,那馄饨一好他就蹿起身来,边献殷勤边道:“我来我来,咱们邱少爷现在得縣令大人青眼,身份可大不相同了,这种杂事怎敢劳您金手?”
他一动剩下几个也坐不住了,奉调羹的奉调羹,端小咸菜的端小咸菜,嘴里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肉麻,就差没把围坐当中的邱忻岚给当祖宗供了。
邱忻岚出身官胄世家,曾祖父曾高任亳宁知州,虽说到他父亲这代只混了个五品闲职,但对比镇上其他平头书生,这已经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了。
是以听着几个跟班轮番吹捧,邱忻岚眉眼间闪过几丝娇纵得意,却也只端着架子淡淡一笑,并不十分为意。
“好了,不接你们的话你们反倒越说越夸张,不过是受縣令大人相邀去品了两次茶,哪里就算得青眼了。”
许成志谄媚一笑:“嚯,真不愧是縣令大人看好的人呐,咱邱少爷就是比一般人沉得住气。放眼镇上那么多学子,縣令大人召见过几个?也就是您了,屡次三番被召去品茶做陪,这等殊荣,还说不是颇得青眼?”
“是啊,谁不知道县令大人格外看好邱少爷,听说这次院试发挥得不错,只等有了秀才功名,就要把您引荐到州府去做千簿呢。还望邱少爷不忘昔日同窗之情,到时对我们几个多照拂照拂啊。”
千簿的官并不算大,可终归是离了城镇进入州府,若能抱上府尹这颗大树,那往后就不愁没有向上爬的青云梯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朝掌权者极重人才,知晓许多穷苦学子没有那么多闲钱花费在书院和赶考盘缠上,所以特别恩准考中秀才有人引荐就能给一些小的名目填位置。
后期还可以一边任职积累仕龄一边参考,只有等升迁到一定品级,才会对功名有所限制。
听着大伙都迎合许成志吹捧自己,邱忻岚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面上仍保持着淡然,含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如何能当真?再说县令大人看好的并非我一个,听说范大人很欣赏青西书院一位叫简言之的书生,还曾向县令大人引荐过两回。”
“再怎么欣赏也只是从青西书院出来的,一介白衣学子能成什么气候?哪比得上邱少爷家世代为官,令人尊重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