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鹤这会儿脑子倒是轉得活了:“那我家先生之所以会吐血,是因为卧床太久脾胃失調的缘故?”
“不然你以为呢?病到这种程度定然只喝得下清粥汤饮,脾胃薄弱,稍有点刺激内里就会出血。范大人病得严重,要不是我师父及时拿银针稳住他的颅息、翳風二穴,阻止气血逆回。等你扑过去帮倒忙,别说吐血,只怕嘴还没张开就被痰液活活憋死了。”
青鹤被司逸呵斥的耳根臊红,想起刚才的情形也是后怕不已。
简言之好笑,轻轻剜了司逸一眼:“好了,别在这吓唬人,有那闲工夫不如去把药熱一熱,让范大人吃了好休息。”
小司大夫还处在单方面拜师成功的雀跃中,对简言之的话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看着青鹤照料范成枫服过药,等人睡熟,简言之叮嘱几句調养事项这才带着司逸告辞。
回去路上简言之一直在琢磨,范大人是因为病重,不得不以银针刺激穴道让身体最大限度吸收药物。
这只能证明药是对症的,却不能保证所有患者都能那么快好轉起来。要尽量让效用温和且不留下后遗症,还是要找寻常百姓多加验证。
司逸也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是以兴奋归兴奋,当人问起时还是不至于将话说的太滿。
简言之拿着药方先去找了趟方无寻,郑家因为消息得的早,提前做了防疫措施,府里上下百来号人无一例病患。
可惜方家当鋪多,前一阵人流聚集有几个伙计不幸中招,现下熬到第三阶段正在垂死边缘,最合适作为验证药性的治疗对象。
接下来几天简言之诊脉、抓药、调整药材配比,忙得脚不沾地。
郑夫人瞧病情有稳定趋势,加上郑家药草充足没出现过病患,立即就让人把沈憶梨接到家里来安胎照料。好让简言之没无后顾之忧,越发可以集中精力去治愈病症。
随着时节进入腊月,过不多久就是腊八节,商行掌柜一合计,决定在腊八这天施最后一顿粥,然后开仓放粮平衡物价。
“原先物价疯涨,没有官府的文书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有些家户吃得起药病情见好,生计慢慢恢复,百姓们手头的余钱也能换点米粮了,看来等到开春,这场天灾就会彻底平息了。”
冯老爷子自从被简言之医好腿疾就对他格外欣赏,这次赈济事项也是出了大力,坚决支持简言之的种种决策。
冯家主要做玉石生意,仓库里能拿出来的米面不多,他索性抽调人手,顶了郑明易的位置到无患居来坐镇。
简言之笑笑:“辛苦您成天带人在鋪子外守着,来看病的患者多,还请您恕言之招待不周了。”
“嗐,和你冯叔见什么外,你给方家伙计治好病症的事谁人不知?镇上百姓们都说无患居里有位名医,妙手回春,能治怪病,是天上下凡的活神仙。老郑待你比待庭小子都好,我不替他护着你这宝贝干儿子能行嘛?”
冯老爷子爽朗一笑,接过阿昌递来的熱茶喝了两口。
“冬日里喝点热茶是舒服,得了,你忙你的,我再去外头巡视一圈。省得衙门的人又来添乱,没的搅人不安生。”
简言之目送冯老爷子出去,温声嘱咐:“冯叔慢走,外边冷,您记得多披上件外袍。”
“好噢。”
和冯老爷子闲聊也没打断简言之手里的活,他不断在药柜中翻捡,把方子上几味稀罕用料替换成药效相等但价格相对亲民些的药材。
不用到外面施粥,鋪子里的伙计重操旧业,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闻讯来抓药的百姓几乎要踏平门槛,一整天鋪子都闹哄哄的,好在几家掌柜齐心协力,每天轮了班次在铺子外头看守。
一来是帮忙维持秩序,不出现踩踏事故。
二来是衙门听说有人研制出治病药方,已经开始在背地里有所行动了。
不过镇上流言疯传,百姓们对衙门前所未有的仇视,即便偶尔有差役闹起些动静也会很快被打消回去。
沈憶梨担心的紧,在郑家待不住,隔三差五趁郑夫人放松警惕就会溜出来。
他本意是想远远看一眼简言之就好,可小哥儿挺着五个月大的孕肚,谁都不看,眼神直勾勾地只往铺子里最俊朗的大夫臉上落。
这般殷切,便是简言之想装没发现也装不下去了。
铺子里人来人往,放着自家夫郎扒在门缝后偷窥,他不怕被谁推搡踩到,简言之还怕呢。
书呆子招招手,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小哥儿立马跟勾了魂似的,愣愣走到他跟前。
司逸不察,手一伸:“哎哎,不许插队!有身孕啊?给你往前挪两个号,到那边等着去吧。”
沈憶梨无语,刚想掀起棉布巾验明正身,却见简言之抽走司逸手里的字条揉作一团:“插什么队,这是阿梨。”
司逸一怔,旋即展示了个顶级变脸:“哎哟哟,瞧我这眼神,师娘来了?来来来.....凳子让给你坐,我到旁边站着写去!”
沈憶梨见状嘴角抽了抽,论谄媚,还得是小司大夫。
不等沈忆梨疑惑司逸为何管自己叫师娘,简言之已然拉了他到一边,并从案格底下取出个能放炭火的食盒。
“金丝肉饼!”沈忆梨闻到香味眼前一亮,又有些不安的揪住衣角:“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提前准备了这个。铺子好像有点里忙不开,我来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小哥儿娇娇软软的发问,惹得简言之捏起金丝肉饼去堵他的嘴:“差不多得了啊,三天两头就溜出门,外边地上结着冰碴子,也不怕打滑摔一跤。人家到铺子里都是来瞧病的,偏你只看人不看病,那眼珠子都快要粘我身上了,我哪里还能认不出呢?想着前两天雪大没出门,今儿总该来了,这饼我拿炭火给你温着在,快趁热吃。”
沈忆梨听这上扬的语调就清明简言之没有真数落他的意思,不覺心头一甜:“我太想你了嘛,偷溜出门怎会瞒过阿娘。她许我来的,还备了马车送我,摔不着。”
不知是不是久日未见的缘故,看着沈忆梨灼灼发热的眸子,简言之忍不住弯了弯眉。
“外头看诊的人多,我不能陪你太久,坐会儿把肉饼吃完就回去吧。等晚上锁了门给我留宵夜,今晚我不回小院睡了。”
不回小院那就是去郑家,沈忆梨心潮微动,啃着热乎乎的金丝肉饼一个劲傻笑。
他实在是想念简言之。
从病症流传起将近月余,他们只见了八次面。而见的八次面里有六次連手都没牵过,又时不时听人说差役来寻衅闹事,心里更加愁得吃不下睡不好。
郑夫人眼见他憔悴下去,这才松口放他到铺子里转转。
前几次沈忆梨怕耽搁正事都没敢进门,扒在门缝后边张望半晌就走了。今日是简言之招手叫他,和香喷喷的肉饼比起来,他觉得还是面前温润好看的夫君更美味。
不巧简言之跟他想的一样。
研制出治愈药方,阻止病情进一步恶化,卸下了简言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随着病亡人数越来越少,百姓们的恐慌得到控制,无患居的名声也在镇上空前响亮。
那些日渐痊愈的患者对简言之感激涕零,视他为药师佛转世,提起他的名姓面上都带着崇拜。
甚至还有人铺子门口烧香祈福,说是拜拜无患居的简大夫就能百病不侵........
简言之对这些封建做法既不推崇也不反感,只是医者仁心,看着一条条无辜性命因药方而得以挽救,他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心态放松下来自然精神面貌也会跟着好起来。
再有秀色可餐的小哥儿在跟前撒撒娇示示爱,简言之深觉在新一轮的风雨来临前,他是时候该停歇片刻,好好履行下给人当夫君的义务了。
与无患居截然相反的肃杀气氛沉沉压在每一个人心上,那些往常耀武扬威惯了差役此刻都屏气敛声,生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惊动了正在气头上的县令大人。
樊旭是真生气,怒火冲上天灵盖,烧得他脑门劈啪作响。
欒师爷想劝又不敢劝,颤颤巍巍奉上盏茶,结果被樊旭抓起来連汤带水的泼了滿脸。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
“息怒?你叫我怎么息怒?啊?!”樊旭气得坐不住,冲起来一脚踢翻了白釉落地花瓶。
瓷片并没像预想中的那样四处飞溅,只因能砸的基本都被樊旭砸了,满地狼藉,連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枉费本官如此信任你!把差事交给你去办!可你呢?!现在外头那些刁民都在诋毁本官,说本官强占商行功劳,厚颜无耻!德不配位!这就是你办的事?这就是你办的事!”
樊旭越说越恼火,没东西摔砸就拿欒师爷出气,一记记重脚踹在他身上,险些把欒师爷给踹背过气去。
欒师爷疼的身子直抖,不敢分辨之所以民愤难消根本原因是因为樊旭不肯拨款开放义庄,并且有纵容差役仗势欺人和收受贿赂苛待百姓的前科。
利刃当头,只能瑟缩着脖颈连连认罪:“是小人办事不力!小人该死!辜负了县令大人的信任!”
樊旭踹累了,手扶在后腰喘粗气:“你是该死!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本来可以借流言打压商行的气势,顺带拿捏住那帮愚蠢的刁民!现在好了,流言调转攻击衙门不说,还让那个杀千刀的简言之钻了空子,研制出什么能治病的药方!在外头妖言惑众、笼络人心!再这么下去,只怕百姓们禁不住挑唆整个衙门都要让他一锅端了!”
“不至于不至于!大人是六品县令,那简言之说破天了不过有个秀才的功名,除非他是活腻了,不然哪敢犯上作乱对您大不敬.......”
“你懂个屁!”樊旭听见栾师爷这话就怒火中烧。
简言之是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可他先是得章酩看中,后又成了范成枫的门生,现下还背靠郑家,在镇上口碑颇丰。
就算樊旭想动他,也不得不掂掂其中份量。
樊旭想来不由更气,逮住栾师爷两脚踹得他满地乱滚:“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栾师爷欲哭无泪,心道说自己没用,那樊旭派出去的差役还不是废物一群。三番两次叫人追打回来,不是鼻青脸肿就是脑袋开瓢。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进来一人。
樊旭本想呵斥出去,但看清面容后脸上的怒火稍稍消减,也停了对栾师爷的痛殴。
“见过大人,小人一处理好平云州的事务就赶回来了。您喝盏茶消消火,当心别怄坏了身子。”
赵德是樊旭的心腹之一,跟着人一路升迁调任,在背地里替樊旭做过不少龌龊事。
此番他去平云州,就是受了樊旭的令去拉拢靠山,顺便打听下州府的动向,看有没有注意到明望镇这边的情况。
赵德睨了眼栾师爷,道:“这茶都放温了,如何能给县令大人喝?还不快下去烧热水,烹一壶新的菊花茶来。”
栾师爷如蒙大赦,连忙一瘸一拐的领命遁走了。
赵德见他出去,查看过门外没人偷听,这才压下嗓音冲樊旭道:“大人,小人回来时听见了些风言风语,知晓情形对大人十分不利。眼下那简言之是不得不除了,还望大人早做决断。”
他说的这些樊旭早就已经派人去做过了,只是结果很不尽如人意。
一想到差役回来时的狼狈样子樊旭就窝火:“你当本官不想除他?!简言之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使劲一捏都能被捏死,可这人巧舌如簧,惯会蛊惑人心!本官让差役去捉拿收押,回回都被一群刁民滋事搅合,商行那几个掌柜还日夜让人驻守在外,本官派出去的人压根就靠近不了无患居!”
赵德一顿:“那他总有离开铺子的时候吧?等他回家,亦或是绑了他家其他人.......”
“没用!”樊旭烦躁的锤了下桌子,激得茶盏盖子滑落,在地上碎成两截:“那姓简的邪性的很,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妖术,一碰到他就浑身打颤,瘫软成泥。本官又不是没让差头跟踪他,整整十二个人,连根头发丝都没抓回来。再说他那夫郎,被郑家护得死死的,本官总不能破门而入去把人绑了来吧?”
“妖术?”赵德垂眼思索须臾:“小人听说简言之研制出了治愈药方,那他定是个精通药理的行家。既然是这样......大人,病症一旦被治愈咱们原先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但要是药方落在咱们手里,倒也不是不能挽回颓势。”
樊旭挑眉:“你的意思是......靠死亡人数扣押抚恤金这条走不通,那就设法夺得药方,把民心风向牢牢攥在手里?”
“大人英明,简言之在镇上颇有声望无非是因为他手上有能治病的药方。可若是这救世主换了大人您来做,造福一方的功劳就不是区区施恩惠下能比拟的了。”
樊旭闻言眼里闪出精光。
想那昔日涪阳镇遭遇虫害,颗粒无收,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就因当地县官翻遍古籍找到灭虫办法,拯救了灾情。
圣上龙心大悦,破格升任涪阳县令为四品锖州知府,成为囊括州府的掌权人。
仅仅只靠拯救灾情让百姓吃的饱饭就能连跃三级,更何况是拯救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呢。
赵德看樊旭眼神跳动就知他是动心了,唇畔嗪上抹冷笑,怂恿道:“若大人信得过我,不妨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保管不出五天,简言之就会乖乖的把药方送到您手上。”
他的心思比栾师爷细,手段亦比栾师爷狠。
没等几天他就悄声向樊旭回禀,事情已办妥,只等好戏开场,就能设法将人收押。
簡言之似乎对衙门的算计毫不知情,小日子过得充实极了。
药铺坊十二个时辰不歇业,浓浓的药香浸透门楣,隨风散发出阵阵清苦味道。
为了能隨时把握那些病重百姓的治疗效果,鄭明易帶着人手在门前搭起长棚,两侧拿棉被盖上帷幔,做成簡易病房。
上午簡言之会在铺子里监管伙计熬药,然后挨着病房席位给病重患者们诊脉问询。
吃过午饭得帮忙向病症轻些的患者分发药汤,下午根据脉案簿的内容整合患者们的恢复情况以及清点当日药材所耗数量,等晚间第二次问询结束,和值夜班的司逸交接好才能结束一天的工作。
入夜是他陪伴夫郎的美妙时间,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沐浴都是基本环节。
还有些不能外道的身体力行,给沈忆梨提供了充足养分,让小哥儿胎气渐稳,一扫独守空闺的寂寞与惆怅。
隨着簡言之治好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在鎮上的声望也水涨船高,甚至一度超过了辞官回乡的范成枫。
他被百姓们奉若救世主,是胸怀天下的代名词。
这些夸扬赞美的话传进衙门,毫不意外又惹得樊旭发了通脾气,把上次幸存的茶盏瓷器全部搜罗出来砸了个稀巴烂。
跟樊旭一样着急的还有梁仲秋。
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到药方。
为保险起见,药方的母版简言之只留存了三份。一份在他自己手里,一份在司逸那儿,还有一份给了鄭明易。
司逸照管夜班的看守,拿一份药方应对突发状况理所当然。可梁仲秋只负责按名单送药汤,他并不会治病,无缘无故关注药方内容不免引人怀疑。
鄭家要给无患居提供药材原料,理应有副对照采买的方子。但鄭明易不常来药铺坊,都是让福叔进行运送,连人都见不到,就更不用提趁机拿到药方了。
想来想去梁仲秋还是觉得应该把简言之当做突破口。
无独有偶,昨日夜里刮了一夜北风,把街道上未化完的积雪吹成了厚实霜层,人一踩上去就滑得站不住。
赶早阿昌哭丧个臉来找简言之:“不好了,东家!您快去瞧瞧吧!马儿在九灯街头上打滑,把半车药材全给扯翻了!事发突然,福叔来不及跳车,整个人都被惯力甩了出去!”
简言之一惊,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跟随阿昌赶到事发地去察看情况。
隔老远就见车尾翻倒,三四个药包散在马腿旁邊,还有雪堆里缩着个艰難蠕动的人,正是福叔。
万幸冬日里衣裳穿的厚,又是后背先着地。只是福叔扭着了腰,不大能动弹,被简言之和阿昌架着方勉强站稳。
福叔一臉赦然,扶着腰嘶哈嘶哈:“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一跤跟摔断了骨头似的,老半天爬不起来……”
简言之给他仔细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关节,松开眉结安慰道:“没事,没伤到骨头,就是腰上的肌理淤了气。等晚上淤气的地方显现出来我给您施个针,再吃两剂活血化瘀的药就能完全恢复了。从现在起您尽量别活动,回去好好静养,以免落下病根。”
“那药材——”福叔扭头扯动腰间,疼得他腿一软,险些栽进雪堆里:“不成啊,我要是回去了那这药材怎么办?还有好几家没去呢,铺子那边耽误不得。”
无患居人流大,药草差不多每两天就要补充一批。这是制作药汤的原材料,郑明易选择让福叔亲自运送可见其重要程度。
简言之垂眸,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到各家掌櫃去取药材,但关键去的人得信得过。
要是出点什么差错,不止是几家掌櫃的责任,而是整个商行的名声都会受损。
梁仲秋在铺子里等待多时,来看诊的人陆续多起来却不见坐鎮大夫,司逸熬了一夜困不住,便让他赶紧出来找人回来顶班。
阿昌看到梁仲秋还挺高兴,一拍脑门道:“福叔去不了的话可以让梁掌櫃去啊,他之前在铺子管过药材进出账目,是做熟手了的。”
梁仲秋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于是摆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看着福叔:“伤到腰了?严重么?噢……就算是只伤到肌理也要好好卧床修养,否则拖久了变成旧疾,以后阴天下雨都会腰疼。”
说完他抬脸望了眼简言之:“福叔这样子必是搬运不了药材了,铺子里的患者还等着取药汤呢,要不我撑一撑,先去把药材取回来?省得耽误了给患者医治。”
那语气随意至极,仿佛只要简言之有一丁点不同意,他就会自觉离药方远远的好避嫌。
他没想到的是,简言之竟真的犹豫了。
梁仲秋心头微沉,下意识看向简言之贴身放药方的衣襟。
“言之兄这是……信不过我?是了,治愈时疫的药方那么重要,万一药出了问题,那经手过药方的人都有责任,还是越少有人知道的越好。”
梁仲秋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连帶着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他余光不动声色瞟了简言之一眼,对方好似没有听出他嗓子里的酸涩,抿唇浅浅笑道:“哪里的话,我是在想你昨儿熬了一夜,这会儿去搬运药材撑不撑得住?”
原来是说这个。
梁仲秋使劲眨眨眼,尽力让眼睛看上去有神一些:“放心吧,搬运几包药材的力气我还是有的,等送到铺子我再回家休息,前后耽搁不了几个时辰。”
简言之听罢点点头,摸出纸张郑重交到他手里:“这药方关乎着镇上成百上千条性命,千万保管好,不要随意交给旁人。”
“我会的,你们送福叔一程吧,我这就去了。”
梁仲秋指尖攥紧,声线里藏着一丝微弱的颤抖。
那是兴奋过度的表现。
有了这张药方他就可以故技重施,仿制出一批同样的药汤在镇上悄悄售卖。
反正无患居名气大,说是分设点位也未尝不可。
或者选择更保险的办法,把药方卖给其他同道中人。
比如云濟医馆。
云濟医馆背后的东家谭掌柜,与郑家素来面和心不和。
谭掌柜早些年想做丝绸生意,可惜郑家的天香锦独占鳌头,导致他手下几家行当门庭冷落,不得不关门大吉。
后来改行做对外商贸,结果清谈会一过,郑家收购水运码头。他的货要想出港得交一大笔商税,还抵不上跑两船货物的利润。
谭掌柜没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开了近二十年的云济医馆。
就在他终于找到一条出路能比得过郑家时,郑庭和简言之合伙开的无患居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
而且全面碾压云济医馆,成了镇上风头无两的医药圣地。
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要是药方现世,梁仲秋相信谭掌柜一定舍得花大价钱购买。到时既省了自己从原材料上下功夫,又能快速得到笔不菲的报酬,岂不是比一碗碗去卖药汤划算多了?
再或者,胆子大一些,直接拿药方和县令做笔交易。
梁仲秋对衙门现在的处境很清楚,民心呈两个极端,对无患居是百般信奉尊崇,对县令则是路边的狗从县衙门口过去都要啐上两口。
假使县令拿到药方,救百姓于苦難,那么他作为有功之臣就能得其青眼。日后县令因功高升,必会感激他今日的投诚加以提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他有个官职傍身,还怕没有来财之路么?
这样想着,梁仲秋嘴角不禁咧起个大大的笑容。
刺骨寒风吹过,野心在此刻极速膨胀。
他只用了极端的时间就做出了抉择。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登向高处。
如果有,那就死。
梁仲秋不知道,他准备去投靠的县令大人跟他打着一样的主意。
樊旭听了赵德的劝,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了三日。
腊月十二是明望镇的祈神节,照惯例要由当地声望最高的人祭祀祈福,请求神佛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往年百姓们迫于淫威,都是奉了前县令史瀚池为主祭人。今年史瀚池涉法被革,县令换了樊旭来做,按理这面子也该照样给到樊旭。
偏他不得人心,加上时疫未除,原本那祈神节是不准备办了的。
但简言之声望高居不下,百姓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自发筹集,愣是办了场比之前更隆重的祈福仪式。
这属实是踩在樊旭臉上抽巴掌了。
他怄得肝疼,勒令赵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简言之给绑到县衙来,他必得好好折磨这书生郎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赵德不敢违抗,领着差役远远蹲守在了无患居外头。
彼时的无患居人多得走不动路,门前挤出一片空地,当中赫然是几个浑身缟素的人扶着口木棺在哀嚎哭泣。
领头那女子脸色惨白,两行清泪滚滚落下,看上去是伤心到了极点。
她一手扶棺一手锤胸,扯开嗓子嚎啕:“.....当家的,你的命苦啊!以为那药汤能救命,谁成想喝了就舍我而去,留下我们这一家子人要怎么过活啊!呜呜呜.....当家的.....”
她的痛哭声引来百姓驻足,纷纷交头接耳向里张望,想看简言之会如何回应。
门前有人闹事,简言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