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启早有预料,笑答:“奉陪”
月沉星明,两人穿行在城郊野林中,看着步履轻巧悠然,再转眼却已在数十丈外。
“您要聊天吗?”寂静的夜色下,奚启发起提议。
“聊什么?”
“嗯……”奚启想了一个话题,“聊聊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除祟。”
虽说人类与祟是天敌,但一般修士也不会将除祟当做本职。但晏景只要得知有祟物,就一定会出手。
晏景觉得这问题很怪:“人杀祟需要理由吗?何况我是罚恶使。”
奚启不这么认为。罚恶使虽有除祟之责,但善恶律对人世影响有限,只能限制律使不违律,无法强迫其履责。
他基于晏景的回答进行了个人的解读:“您的意思是正义感?”
晏景感觉奚启在讽刺他,他这种自我中心的人也有正义感?
他践行职责与其说是出于守护,不如说是出于厌恶,他厌恶罪人种种丑恶的嘴脸,所以想要铲除他们。
可让晏景再思考其中的深沉缘由便为难他了。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花费精力去探索哲学的人。
他索性两手一摊:“你问我理由我着实无从说起。我做事全凭喜好,想到了便去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奚启认真沉思,轻缓摇头:“我还是不太理解。可能,我是一个需要充分理由才会去做某件事的人吧。”
“或者把‘充分理由’换成‘有利可图’?”
奚启浅笑着,并不反驳。
“您在和魑王大战前说的是什么?”
关于罚恶使如同救世天神一般现身暮云山脉的传奇一幕,每个版本的话本都不吝惜笔墨大加描述。而对于其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世人也颇为好奇,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但晏景不认为奚启会是其中一员:“你还好奇这个?”
奚启确实没有很感兴趣,否则之前便找机会问了,但此夜路途漫长,总得找些话题:“您就当我好奇吧。”
晏景陷入回忆。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答案说出来只怕会让很多人幻想破灭,他说的是:大一点的蟑螂也只是蟑螂,没什么好怕的,晏景。
不能怪世人猜不出来,谁能想到瞧着不可一世,猖狂至极的罚恶使,也有安慰自己“不要怕”的时候呢?
可面对那种怪物,鬼才不怕呢。
晏景挑衅地咧起嘴:“既然你问了。那我绝对不要说。”
他怎么可能让奚启知道自己露怯的事实?
奚启也不勉强,自行推理起来:“当前种种猜测无外乎挑衅魑祟或者叽嘲仙宗之语。但您短暂的沉思让我直觉答案或许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令人讨厌的敏锐。
晏景打断他的思索:“你想多了。”
“不,您现在的反应告诉我,答案和您说的截然相反。”他在正确的思考方向上。
“你一个瞎子能看清什么反应?闭嘴赶路吧。”
晏景粗暴地结束了话题。
奚启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寻出的话题,但现在,他对答案充满了兴趣。
晏景肯定不会给他解答。
他回忆起看过的所有留影,试图将自己代入战斗前的晏景,思考他面对魑王时的心情。
——那是一个异常强大的对手,这个层次的战斗不止他没有经历过,在修界的历史上也未有记载,他毫无取胜的把握……
奚启的推理失败了。
因为站在晏景当时的立场,他不会出手。他不做没有理由的事,也不进行没把握的战斗。
他做不出晏景的选择,所以也猜不到晏景会说些什么。
不过,正是因为无法理解,才具有别样的吸引力。
为人自我却能无私牺牲,刻薄寡恩却对人情敏锐,厌恨纲理却严遵律令。
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何才能看到罚恶使名头下,那个普通人的模样?
类似的问题一点点占满奚启的脑子,竟逐渐将他接近罚恶使的最初目的掩盖了下去。
这个走向并不令他讨厌。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也想看看自己等待到最后,能钓上来些什么。
沿着官道走了约莫三个时辰,两人抵达了一处守卫森严的隘口。
从山头望去,不大的关隘却有数十座营帐,驻守的士兵少说也有三五百。除此之外,其中一个营帐有明显的灵力波动,巡逻士兵经过时也格外恭敬。
晏景断言:“有修士。”
非但在必经之路上设置关卡,还派修士镇守,没问题就怪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绕过关隘,继续前行。
过了关隘不到二十里,便觉察到了明显的衰颓之气,周边越走越荒芜,林地稀疏,草木枯黄,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了过关后的第一座镇子。
天已蒙蒙亮却闻不见鸡鸣,片片平整的良田分部在平原上,里面的庄稼良莠不齐,看来又是欠收的一年。
衰败,萧索,缺乏生气……很典型的地脉受损的特征。
可这里还不属于河泛区。
天还暗着,两人寻不到人问话,便继续往前去了。
天大亮时,终于又寻见了一处镇子,这里的地气衰竭更为明显,周边的田地几近荒芜,只偶尔几处能看到开垦的痕迹。镇内也瞧不见什么人影,大部分房屋蛛网密结,久无人居。
可皇城书肆的老板却说没见过逃荒来的。
那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就在此时,一道诧异的声音从旁传来:“你们也是外面来的?”
—【02】—
晏景转过头,那是一个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衣衫洗到发白,边角破烂。
瞧模样,之前应该是在侍弄菜田里那几颗枯黄的小白菜。见到外来人书生明显很激动,直接跨过破烂的竹篱笆,来到两人面前,整理好衣衫后,深深作揖。
“晚生名唤李咸,原是在皇都太学进学的学生。三月前来到此地。瞧两位模样不似河泛区人,不知两位从何而来。”
“从皇城来。陆不承。”晏景看向身侧,顺便把奚启也介绍了,“他叫奚启。”
互通名姓侯书生请两人进了屋。
他住的地方本是镇子里一处民居,但主人全家逃荒去了,他便借来暂居了。
晏景听到了令他在意的字眼:“逃荒?朝哪边逃的?”
年轻书生从箱笼里拿出半块儿干硬的馒头,揪掉发霉地方,切成几片,请两人分享。
晏景抬手拒绝:“不用。我们吃过了。”
书生留下一片馒头,收起其他的,然后开始回答晏景的疑问:“我不清楚离开的人去了哪。我来到这里时,镇子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只剩些走不动的老人。有的说,人去了皇城,有的说去了南方。
但我无论是在皇城还是在来的路上都没瞧见过流民。”
为了表明善意,书生主动交代起自己的经历:“其实自从朝廷发布封锁令后,不少人都很在意河泛区内的情况。
我的老师也有个至交好友,三年前来了河泛区,自那以后便再无音信。老师一直很是挂念,时常为此忧心。正好我打算进行一场游学,便把河泛区选为了目的地之一,但——”
书生停顿,晏景接着道:“回不去了是吗?”
“是的。”书生沉重点头,“出去的路都被设了关隘。此外便是深山老林,野兽众多,贸然进入九死一生。
“在皇城的消息里,这边虽遭了灾,却并无饥荒,只是时有疫病,所以才进行封锁。但事实截然相反,哪怕是像这样距离玄河尚有数十里的镇子也破败不堪,人口不到以前的三成。只能靠微薄的收成艰难度日。
“听说再往前更惨,人十不存一,户十室九空。咳咳,我患了疫病没办法,也不敢再往那边去了。如今只想想办法回到皇城,把河泛区的真实情况带给老师。”
“你认为河泛区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朝廷又为何要隐瞒?”
若是发生大灾,救灾才是紧要。为何要把力气浪费在封锁上?
李咸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想不到更多:“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秘密或许就隐藏在失踪的流民里。朝廷上也肯定有人知道隐情!”
所以必须有人把消息带出去,捅破这个秘密。
“你在此间,可有见到外来人?”
书生摇头:“没有。此地是去往河泛区的主要道路。若从皇城来,我不会不知道。
“早些年月,这里住的人还多时,朝廷还偶尔来赈灾。但现在完全见不着了。怕也是放弃了此处。”书生满面愁容,绝望和忧虑已然耗尽他的心力。
晏景点头:“多谢解答。不知你老师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书生听出言外之意:“两位听了我的话,是还要深入?”
“我这个人比较犟。喜欢刨根究底。”
虽然书生并不赞同这种冒险,但进来的人都出不去,朝里面走不失为另一种办法。
他告诉了晏景要寻之人的信息:“我老师的故友是户部的左侍郎范思安大人。大人早些年在这边做过地方官,若还活着很大概率就在他任职的永福县。两位若寻着了,无论他是否还健在,都请告诉我一声;要是我也死了,就把消息一并带我的老师。”
晏景接下了这个支线任务:“若是遇到了,我们会的。”
而作为预付的报酬两人从书生处获得了周边几个县的村镇分布图,如此一来他们便不用沿着官道碰运气,可以直接深入河泛区了。
晏景收下地图,说了告辞的话,却见奚启久久没有动静,只能转头询问:“你没带丹药吗?”
奚启:“带了,但您才问。”
看着他把药递给书生,晏景才转身离开,并摇头抱怨:“你的人情世故好差劲。”
奚启追上:“那您好好教我。”
书生愣愣拿着丹药,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是修、修行人?
能得救吗?
书生并不十分笃定。
这个时代的修士并不与救死扶伤画等号。他们虽也行于凡间,但大多冷漠,不愿沾惹因果。愿施以举手之劳的都属难见。若天命不眷,遇到为祸的修士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如活跃在一百多年前的听潮公那样急公好义的修者,万中无一。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抵达了书生圈画的重灾区。而地图上的这片区域写了三个字。
——永福县。
话说,皇女和她的驸马好像也是在这个地方认识的。
真是无巧不成书。
进入的第一个村落便是满目断井颓垣,萧瑟非常。野狗成群地穿梭在枯败的林地间。偌大的村庄几乎看不到人。
晏景在村头的石碑前立定,久久不动。
借着笙笙的眼,奚启看到了这座村落的风貌。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们之前见到的村子颇为不同,各种年岁久远的木石雕刻、彩绘,以及织物,都在彰显着一个独特民族的文化与风情。
路上无聊时奚启也把那本《大陆地脉纪要》拿来翻看过。里面除了地形,还记载了区域内主要民族的文化特征。而这些属于——
“君山国的民风?”
“嗯。”晏景的语气不大好,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按照《大陆地脉纪要》上的记载,君山民的聚集区并不在此地,而是要更南一些的肥沃之地,丘原。
不过眼前的情况也不难解释。君山国陷落,国统被烨日朝侵占,沃土也很难再守住,只能迁移到屡遭河患的河泛区这种苦地。
奚启想起一件事:“君山之役的主力是您吧。”
“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晏景黑着脸呛了他一句,抬脚走进了村落。
他们说,那里就是各方商量好的战场。
这样说或许有为自己狡辩之嫌,但在除祟前,蕴华宗的人就是这样告诉晏景的。
——这是损害最小的规划。
——君山国国君已经同意了,还落了印玺。
——您就放心战斗吧,之前那么多次,不都是这样吗?
那时他的阅历还不算丰富,吃的教训也不够多,以为自己只需要一心一意地与祟物战斗就可以了。放手由着蕴华宗来安排他的行动,自认为他们不敢算计到自己头上。
那只厉祟已成长到了相当的强度,无限逼近合体期。战斗很艰难,整个划定的战场区域都被“犁”了一遍。君山国国都也在过程中倾覆。
被放弃的城池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被小心保护起来的屋舍呢?难道还有人期待着在灾祸结束后,再回来吗?
战斗结束后,他坐在城头,擦着剑,想了很久。
苍行知的儿子带着弟子来处理后续,这个小伪君子那天格外地有精神,和左右亲近热切谈论。
他们说,这是一场非常划算的讨伐。
晏景感觉古怪。
划算?正常的除祟除了委托势力给的报酬外还能有什么收益?
无力除祟的势力实力单薄,一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能弥补战斗中的损耗便是不错了。
除非,他们做了额外的交易。
——这也是蕴华宗一直在偷偷摸摸做的。
可晏景那时还没有头绪,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蹊跷。直到在撤离时瞧见了君山国边境上黑压压的烨日朝军队。蕴华宗的人刚离开边境线,军队便发动了攻击。
晏景折回战场上,可面对这场不义的战争,他却连剑也拔不出来。
——【善恶律第三律:以“尺”量罪,功过相抵。余罪当诛者,方可杀!】
这些凡人的“罪”还不够多。
他只能看着侵略的士兵从他身边跑过,沿着云梯,闯入他国的城池。
——只是凡人的倾轧。
——律使,不可妄沾因果。
随他折转的蕴华宗“仙人”们这样劝他,语气轻描淡写。
不可妄沾因果?
确实,他并非什么热心肠,若此战与他无关,他连看都未必多看一眼。可他无法忽略掉一个事实:君山国国都是他毁掉的。他已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沾上了因果,稀里糊涂成了一桩阴谋的帮凶!
君山国最终灭国。
他造的孽成了无可挽回的既定事实。
晏景回到蕴华宗,把怒火化为暴力,一脚又一脚地踹在苍行知身上,直到触发了宗门契约的制裁才不得不停下。
是苍行知算计的!
只有他清楚自己的作战习惯与行事风格,知道怎么骗过自己。
可当众的暴怒,何尝不是坐实了自身于事无补的无能?
赢的反而是看起来狼狈的那一个。
他找不到罪证。他不清楚交易的过程,也找不到“脏物”。
作为一手把晏景推为人神弟子的人,苍行知太了解善恶律的机制了,绝不会给他任何把柄。
没能清算苍行知,让他寿终正寝,至今是晏景的心头恨。
—【03】—
一直行过小半个村子,两人才找到一个活人。
形容枯槁的老妪坐在破败的房屋前像极了融入环境的一段枯木,稍大意些都能忽略过去。老妪目光呆滞,思维迟钝。大多时候都答非所问,听到皇城后才开始有些许反应。
“你们是皇城来的?”
“皇女还好吗?她什么时候再来?”
绝望的境遇压垮了她的精神,只有记忆里的那道身着黄袍的身影才是他们的救赎。
于他们而言,皇女就是神女,美丽又慈爱,一次次地给他们带来粮食,毫不嫌弃地亲手分发到灾民手中。
所有人都爱极了她。但是,她来的次数也在渐渐减少,至今也有七个月不见了。她要是再也不来了,剩下的人要怎么活下去啊?
“被水淹过的地不长庄稼。”
“观音土吃下去拉不出来会死人。”
“能走的,都逃难去了。”
“剩下的也死的差不多了,活着的人不人,鬼不鬼。”
“野狗吃人,人吃野狗。”
老人的呢喃气息很重却又含糊不清,像人死前粗重的呼吸。
“你见过一个皇城来的官员吗?身材差不多有我这么高,方脸圆眼,络腮胡……”
晏景还未详细形容,老妪眼中便露出光芒:
“你说的是范大人吗?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以前使我们这儿的县令。”
“范大人在的时候都是好日子啊。哪怕淹水,也没闹过饥荒。”
“后来大人走了,灾祸就来了。”
“那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他?”老人先是迷茫,随后惊喜,“他回来了?他在哪里?在哪里?让我见见范大人!他要给我们做主,要救我们啊!”
看来没见过了。
问不出结果,晏景只能继续往前。前后走过十几个村落,无一不破败荒芜,大部分一个活人都不见了,少数的活人人也面黄肌瘦,神智不清,问不出什么。
可无论是那座村镇他们都没有看到很多死尸或者坟冢,比起死亡,看起来更像是离开了。
但还是那个问题,离开的人去哪了呢?
而这些地方虽然衰败,却探查不到丝毫被祟气污染的痕迹。
更像单方面地被抽走了生气,这不是祟物侵蚀地脉的方式。如何会产生这种现象,晏景也心存疑惑。
又进入一个新的村落,两人如之前一般,穿行其中,寻找着任何能交谈的人。忽然,一道影子闪过。虽然眨眼便不见了,但晏景还是看清了那是一个瘦削的少年人。
和之前其他村镇遇到的,出于对外来人的畏惧下意识躲避到阴影里的人不同,这个人明显在“逃跑”。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闪身追上,一招便精准地讲少年面朝下,摁倒在地。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凡人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枯瘦模样。但与之前遇到的人相比,状态还算良好,没有水肿,精神头也不差。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嚷嚷着听不懂的话,看起来智力不太正常。
“什么还不到时候?”晏景追问。
“我……我不能说。”发现自己无法逃脱,少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会害了那位的。会害了那位的。”
“那位是谁?”
晏景的问题不知碰到了哪个开关,少年忽然恐惧地尖叫起来,张嘴就要来咬晏景的手腕。奚启勾住少年背后领子轻轻一拉,便使他的攻击落了空。然后他顺手扯下了少年的衣衫,露出了背后被衣物遮掩的印记。
——忽略实物,只能窥视能量与灵体的眼睛是不方便,却也有好处。
印记形状古怪,还像活物一样会扭曲变化,透出一股污秽的气息。
不想苦苦寻找的东西,竟意外送上了门。
祟会给还来不及享用的食物打上印记,就像牧民给牛羊烙上烙印。这是他们一路来过来找到的第一个能直观地表明祟物存在的证据。
可既然被打上了烙印,这个凡人少年又是怎么从祟手下逃走的?
又如何扛着祟物的污染活到了现在?
是他口中的“那位”帮了忙吗?
晏景指着祟印询问:“你知道这东西在哪吗?”
然少年一味尖叫,明显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奚启一手托着笙笙,一手点了点晏景的肩,又指了指少年脚上。晏景顺着瞧去,在方才挣扎的过程里,少年的裤脚卷了起来,露出了他脚上破旧的官靴。
晏景意会,松开少年,任由他逃入了村落密集的屋舍群中。
“能跟上吗?”他问奚启。
虽然修仙人五感敏锐,身法灵活,但论对村落格局的熟悉程度还是远不如当地人。
若不想打草惊蛇,需要使些手段。
奚启摸了一把怀里的笙笙:“能是能,但您要怎么奖励这孩子呢?得要是立即能拿出来的。否则时间一久,她便无法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事却没有得到奖赏,积极性受挫。”
奖励?还要当场拿?
晏景不禁苦恼起来,他现在孑然一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小家伙又用不着灵石。
他俯下身将脸凑到小云狐面前,与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对视:“给她亲一口?”他玩笑般地提议。
不料,小云狐似听懂了这话,真的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还开心地晃了晃尾巴。
晏景诧异地捂着被舔过的地方,满心无奈。
这是在向他索要报酬还是在奖励他呢?
奚启幽怨叹气:“虽然我认为很敷衍,但笙笙接受了,也没办法。”
说完迈开脚步朝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两人吊在少年身后,看他在村落内东游西晃,一直等到傍晚才有新的动作。
只见他走到一处院子前,停下脚步,原地转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一骨碌钻进院子里的一间屋子。
晏景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少年出来,贴近查看,发现屋中已没了人。进入寻找,在草堆后找到了一个洞口。从其中穿过,来到一处新的院子。
这下是彻底瞧不见人了。
好在早有准备。
凭着笙笙的嗅觉,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茅棚前。走进了才听得里面有人说话,是白天那个少年:“大、大人。我……我遇到了,两个……两个外乡人,我,我什么都没——没说。跑……跑了。”
“嗯。小山听话又聪明。”一个中年男声这样夸赞道。
少年嘿嘿笑了:“那……那位,会夸奖我的吧!”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在瞥见门口时骤然僵住,少年回过头,发现白日的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眼看就要惊恐地叫出声,被中年男子抬手摁住:“小山,你先出去。”
如无意外,中年男子便是官靴的主人了。他和书生描述中的户部左侍郎范思安很像,高大、方脸、络腮胡……只许是许久没有吃过饱饭,形销骨立。
他面前有一张破木板搭的书案,书案上燃着一盏不知什么油做的油灯,灯下摊开一本书册,一只木棍和杂毛做的笔,和一方石头做的砚台。在晏景他们到来前,他应该正在写东西。
“咳咳……”沉默的对峙里,中年男人没忍住咳了两声。
他双脚赤裸、浮肿,尽是伤疤,有几处甚至露出了白骨。难怪会把鞋给那个少年,原来自己穿不了了。
“范思安?”
听到来者喊出自己名字,中年男人脸色变得煞白,眼中露出恐惧与哀凉,仿若大难临头:“你们是……陛下派来的?”
“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他会杀你?为什么?”晏景接连不断地发出三个问题。
这副姿态让范思安很熟悉,他在刑部的那些同僚身上经常发现这种连珠炮似的盘问习惯,既有压迫性也让人犯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不过晏景言语中对皇帝的毫无敬意却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他摇头否认:“我不确定。只是在猜测二位来历。我也没说陛下会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