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庭献人刚清醒,连腿都是软的,他异常狼狈地在地上连连翻滚,裴周驭亦是如此,但他反应敏捷地撑了下地面将自己稳定住,拽起彭庭献的小臂,当机立断将两人带入附近的掩体。
而就在他们跳车不久后,最前方,帕森正门的站岗台缓缓走下一个人。
蓝叙笑着一挥手:“开始,一辆一辆的,给我查。”
一棵参天柏树挡住了二人,彭庭献被磕撞得浑身淤青,压低嗓子频频吸气。
裴周驭站在了比他更为靠前的位置,在他探出头的一瞬间,大掌下压,将他带着一起低下了头去。
这动作之后,一束雪亮的探照光从站岗台射出。
彭庭献被灯光晃了下眼,结膜立刻感到灼烧,他一只眼半眯,一只眼紧闭着,用狭窄的视野观察到前方四个暸望塔上都出现了人。
狱警们一个接一个攀爬上去,刚才那束刺目的光,变得更加密集,无所遁形。
裴周驭在这样的关头显得尤为沉稳,他闭目靠在树桩上,借着柏树宽大的叶片将自己完全遮挡,一边在心中默数,一边麻利地卸下了腰间医药包。
帕森狱警人手都会备一份应急用药,他拆开,摸索出里面两支玻璃瓶,先断开一支递给了彭庭献:“喝。”
彭庭献一只手捂肩,强忍疼痛:“这什么。”
“喝,抑制剂,”他强行给他塞到了手里,自己则立马饮下另一只,思路冷静道:“这一队车流有十三辆卡车,他们平均每八分钟查完一辆,到了底,没找到你我,就会放警犬搜查信息素。”
他顿了下,说:“你气味太明显,喝干净,把自己捂严实。”
彭庭献颇感无语,反驳的话语硬生生在舌尖绕了一周,他抿紧唇,视线盯向站岗台。
蓝叙的身影隐约显现在柏树枝间,瘦长的面颊被道道分割,身旁不断有狱警穿梭,他们正逐一排查所有卡车,同时在最后一辆车后方加强了看守。
此时此刻,刚刚那位驾驶员正神情肃穆地坐在室内,他扫过操控盘,看到了车厢门的打开记录。
意识到两人已经跳车,坐姿不由得稍稍松懈了些。
裴周驭心中默数声仍在继续,四个角,四架暸望塔,交替的探照灯几乎不留空隙地照在人身上,他屏息记下了一轮时间间隔,正准备带起彭庭献往外冲,突然,帕森正门外爆发了枪响。
仿佛有军队抵达的声音,士兵们威然并立,蓝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赶忙将警力集中。
暸望塔在这时闪过迟疑,间隔时间被拉长,裴周驭抓准时机一把拎起彭庭献冲出了掩体。
灯光紧跟他们脚步照射过来,打在柏树下方,静悄悄,什么都没有。
同一时间,礼堂那串震耳欲聋的钢琴声终于停了下来,今晚的演出截止此刻,来宾们三三两两踱出,在钟声和飘扬彩带里互相道贺。
六监和五监相隔不远,方才爆发的动乱却已在最短时间内平息,蓝戎特意命人制造了那枚标识弹,它拥有和礼花相同的颜色与声效,腾升天空时,并没有来宾察觉到丝毫异常。
大家纷纷伸出手接弹片,画面诡异而荒诞,就好似共同在为蓝戎庆祝敌人的落网。
五监闸关口,霍云偃被合力活捉,一群狱警怒骂着将他带至审讯室。
一进入便被挂在了十字架上,数盆开水兜头泼过来,霍云偃被烫得龇牙咧嘴,下一刻,他倏然听到一声犬吠。
“嘭——”,闷响撞地,sare竟被活活扔在了他脚边。
“嗷呜……”sare被砸懵了脑袋,强撑四肢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嗷——”
“这狗是不是他娘的疯了?!”
甩它进来的狱警破口大骂,大力抹去脸颊的血:“刚才把它牵过来的人呢!训导员!训导员在哪儿!?上赶着护主是吧!”
他眼刀射向霍云偃,捕捉到身后脚步声,率先上前暴踹了sare一脚:“你这狗分不出青红皂白是吧!你他妈护着谁!啊?!老子给你剁碎了信不信!”
sare被踹得又发出一声哀嚎,它条件反射地作出防御姿态,獠牙全部龇出,伏低身子挤压喉咙闷吼。
霍云偃感到自己皮肤上逸开了热雾,他眼角被烫掉了一层皮,狰狞着垂眸往下看。
sare还是像刚才一样拼命护在他身前,但它的四肢明显在抖,被驯化的本能让他无法对任何一位穿着制服的狱警痛下杀手,他想保护他,又无法挣脱禁锢多年的牢笼。
霍云偃这一瞬间从sare身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可刚走了个神,身后另一位狱警扬起皮鞭就狠狠抽在了他脊梁上。
牙关刹那间闭合,霍云偃死死抵住了牙根,愣是连闷哼都没出。
sare急切嘶叫着团团转,连音调都没了形,门口那位狱警被赶来的训导员拉了一把,两人发生争执,训导员急匆匆掠了霍云偃一眼,果断选择自保,拎起sare连拖带拽拉走。
狗吠声不断,审讯室内幽暗的篝火明明灭灭,身后那位狱警悄然骂了声什么,他低头看了眼手环消息,阔步走到墙角提起一根电棍,恶狠狠从背后抽了霍云偃一记。
这次,逼出了一声低吼。
霍云偃齿缝间溢出了血,缓缓从嘴角流下,他忍不住向上仰头,喉结在空气中滚动了一遭又一遭,每一处隆起的青筋都疼得阵跳。
下一秒,门口狱警上前,一拳掼在他腹部。
前后交替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两个狱警并不是五监的人,从前也不知在何处积蓄了矛盾,打起他来时竟毫不手软。
其中一人的手环一直在震,过了半晌,霍云偃活生生喷出一口鲜血,他们才马不停蹄地将人从架子上带下。
“八监。”
那狱警再次确认了眼手环,口气讥讽:“蓝总在那里,让我们把人带过去。”
霍云偃当即感到脸颊被人拍了拍,狱警趴在他耳边森森低语道:“——你完了。”
第八监区,顶楼走廊,浓重的血腥气灌入了每个人鼻腔,贺莲寒被三五个狱警拉扯着往后拖,蓝戎先是理顺袖口,而后又开始整理被她攥乱的衣领。
敢当众对蓝戎作出这样大不敬行为的人,贺莲寒当属第一个。
狱警们暗中使了不少力,把她甩到一边,紧接着残忍给她一肘击。
贺莲寒捂住了小腹弯下腰去,但没过两秒,她又咬紧牙关把自己撑起。
她当真是疯了,下一刻,不容阻挡般再次冲到了门前去。
手术室内沈娉婷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连信息素都减淡了不少,无论是门内的曲行虎,还是门外的蓝家人和狱警,都挂起了事不关己的冷漠。
唯独她,仍在固执地用肩膀一下下撞门。
“沈娉婷!听得到我说话吗!别睡!你出声!出声——!”
蓝戎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周身罕见地出现凝迟,整个人呼吸都被放缓,眼睛也眨得更加慢了。
一寸寸的,他转过头,骤深的瞳孔恨不得盯穿贺莲寒。
一位狱警全程观察眼色,作为心腹,他默契地上前,“咔嚓”甩开一副手铐。
他步步朝贺莲寒逼近,在贺莲寒周边的所有角度,暗中架起了数十个枪口。
空气在这一秒凝结,蓝戎眼中的寒意先迸射,他点了头。
突如其来的,一个女人率先打响了第一枪。
蓝仪云矗立在狱警包围圈之外,刚才没有人留意到她,以至于当现在她缓缓抬手收起枪口时,整个动作都显得松散极了,贺莲寒愕然回头,第一眼便看到离自己最近的狱警瞳孔放大,手上虚虚拢着一副手铐,然而,“啪嗒”,手铐脱力掉在了地上。
狱警的膝盖淌出血河,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跪在贺莲寒面前。
蓝戎木然转身,直直对上蓝仪云的视线。
后者呼吸略有波动,但语气却相当平静:“我说过了吧。”
“什么是我的底线。”
狱警的哀嚎声绕梁不绝,鲜血从他膝盖漫出,一路流到贺莲寒脚尖。
周围那些枪口不自觉颤了颤,蓝仪云做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思维诡谲,他们生怕下一个挨枪子的就是自己。
蓝戎的情绪一下子跌沉下来。
他已经很少露出这样“阴戾”的表情了,纵横农河三十余年,鲜有鸡零狗碎的琐事能让他产生负面波动,他从玻璃前缓慢转过身,盯着蓝仪云,不开口,只是长久地盯着。
从她早已断裂的长发、到因战场奔波而沧桑的面容,还有眼里那股劲儿——明明还是从前那副面孔,却第一次让他感到陌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抓不住了。
贺莲寒试着向前一步。
同一秒,蓝戎拔出了腰间的枪。
蓝仪云的指腹立刻扣上板机,这次对手变成了她的父亲,她未敢开枪,但蓄势待发的动作骗不了人。
父女对峙,火药味几乎要冲破走廊,突然,贺莲寒身后一名狱警猛地拔刀,瞬间刺入她的左肩。
一声惨叫乍响。
蓝仪云即刻转身,蛰伏四周的狱警也同一时间涌上,无数人合力攀住她的四肢,像吸血藤蔓般将她牢牢捆住。
就在这一刻,蓝戎的枪完全拔出,枪袋落下“啪嗒”一声,他扬臂,一发子弹精准擦过贺莲寒耳尖。
硝烟味彻底爆开,蓝戎冰冷的语调破土而出:“仪云,别让我太失望。”
“啊……”
贺莲寒从喉咙里挤出低吟,听觉变得模糊,血淋淋的耳尖将液体倒灌进来。
蓝仪云停顿一秒,随即发了疯般向上冲,狱警们张牙舞爪地拽停她,恨不得将她摁死在原地。
蓝戎先是收枪,而后从胸襟口袋掏出手帕,面无表情地擦拭枪口。
手术室内,响起沈娉婷气若游丝的颤音。
蓝戎无视了所有人的痛苦,将枪收好,低着头轻声说:“关起来。”
最初抓获沈娉婷的两名狱警上前,他们是蓝戎早就安插在贺莲寒身边的眼线,早在上次彭庭献和孟涧的事件后,蓝戎便收到了无数封研究员对贺莲寒的举报信。
他处理得很平静,看似包容,实则早已布控。
贺莲寒目前的所做作为,已远超出她可利用的价值。
走廊上离开了一半的人,蓝戎背手立在玻璃前,转过头,恰好看到曲行虎在望着他。
帕森监狱正门前,车流堵塞,检查工作暂停,监外枪声不断。
蓝叙方才带一队人马冲出,他没有应对如此大场面的经验,精神高度紧张,不断吆喝增援。
一跨出监狱大门,刺骨冷风便扑面而来,他冻得连枪都拿不稳,二十米外的高头战马上,赫然坐着一排中年男人。
这些人个个神情凶悍,脸上疮伤密布,没有任何表情的五官却显得比丛林的狼更阴森。
他们身上散发着身经百战的气息,为首之人单手执缰,勒停胯下战马,率先冲向蓝叙。
奔腾的马蹄声同时响应,所有人杀了过来,最后方的机甲投射火炮,“嘭”地击倒一片狱警。
蓝叙大惊失色,持续通过手环呼叫,将战况上报蓝戎,他被一波人掩护后撤,另一波人即刻迎敌。
过了会儿,他蓦地慢半拍发现这些来兵动机不对劲。
———他们并非要攻破监狱,而是紧急灵活地调转马头,不断制造混乱,仿佛在为了掩盖另一件事的发生。
他果断转头,冲身后大喊:“关正门!关掉正门!”
嘭——!!
话音落地的一刻,待检车流最后方猛然冲出一辆卡车。
驾驶员决绝而紧绷的脸倒映在车窗中,他火速急打方向盘,跃出车队,从侧方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摩擦撞击,悍然冲破了正门!
帕森监狱的大门重重撞在车尾翼上,那波来兵气焰更凶,大刀斩断数名狱警的头颅,竟有人长枪挑起无头死尸,挑衅般甩到了蓝叙身上去。
一时间,帕森所有警员集中,各监区狱警如分支河流汇入正门,散开的网紧急收拢,蓝家家族也同步收到敌情。
来兵这时出现回撤架势,蓝叙眼球烧得通红,怒喝:“追!!”
监狱内乱成一团,不少犯人刚从礼堂走出,只听外面炮火声不断,还以为是新年惊喜,叽喳吵得更热闹,绝大多数狱警冲向正门,小部分掩护贵宾撤退。
裴周驭拉着彭庭献逆流而冲,后者听到炮火声,狠狠拽住他手腕:“外面有你的人?!”
裴周驭猝不及防被他带停,胸膛剧烈起伏,沉声应道:“嗯。”
“那还跑什么?!”
彭庭献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巨大的兴奋———这不再是越狱,分明是一场酣畅淋漓、正大光明的拼杀。
他注视他的眼:“你怎么回事,小裴?为什么拉我跳车?”
裴周驭表情复杂,眉头难受地虬结,太多了,原因太多了,他不知从何说起。
霍云偃被困在了监狱里。
外面只有一支军队,可以掩护,但绝对无法正面对抗。
他脸庞隐隐抖动,闭了下眼,咬住牙关:“刚才,没想带你冒险。”
蓝叙的重火力狱警就集结在附近,彭庭献晕着,外面的兵力也有限,他这些旧部大概率察觉了内部情况,无论他是否在卡车上,都会第一时间制造混乱,护他逃生。
彭庭献目露愕然,静止几秒,很快悟到什么,一字一顿问:“如果刚才卡车里没我,你会不会选择冲?”
“不会,”裴周驭这次回答得迅速,他狰狞着攥紧拳:“霍云偃被留下了。”
凌晨五点钟,霍云偃被狱警押送至八监,蓝戎此刻已显疲色。
他方才收到两份情报:一份来自第五监区那位幸存看守,315监舍的监控录像传了过来,他看到了裴周驭、彭庭献、霍云偃进行的一切。
另一份,来自蓝叙。
———有辆尚未检查的卡车冲出了帕森。
这消息糟糕透顶,甚至完全盖过了那段监控,一想到“监控”二字,蓝戎气息又低沉一分,他不认为只抓获霍云偃一人值得庆贺。
自蓝叙调查边境监控后,他就在霍云偃身上废了不少心思,他佯装起疑,霍云偃果然在几天后因心虚申请休假,他大方放他回去———
因为每次捕获猎物时,他都不介意在牢笼降下前,放置一块肥肉。
新年夜当天下午,大约一点,他就得知了霍云偃重新入境的消息。
之后的行动轨迹尽在掌控,霍云偃用身份信息过了正门,过了五监,如乖乖入洞的兔子落进网里,还顺带揭晓了另外两只“兔子”。
但现在,这两只兔子不知所踪。
蓝戎在走廊踱了几步,楼梯间飘来男人的信息素,霍云偃是罕见的S级Alpha,在他手下的狱警里,实属头一个。
当霍云偃被带到面前时,蓝戎凝目,看到他臂膀上脱落了几层皮。
深红的皮肤组织与浅粉的软肉暴露出来,狱警们怀着私仇,在审讯室泼了他几盆开水,从五监到八监这寒风冽冽的一路,他的身体早已扛不住。
蓝戎慢慢收起倦态,看着霍云偃。
他发现这个高壮的小伙子也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目光甚至更尖锐,二十多岁少年人的意气在他身上显露无遗,瞳孔直白却淬了火,像极了十年前某个与他同龄的人。
蓝戎定在原地。
霍云偃反倒率先开口:“要改造我吗?”
他上下环视一周走廊,最终视线落在气味明显异常的手术室上,带血的嘴角直勾勾上扬:“我是几号实验体,老东西?”
旁边狱警跨上前,怒抽他一耳光。
霍云偃被扇得偏过脸,本就挂伤的嘴角再次流血,那颜色夺目又刺眼,仿佛与他头顶的红发相互映衬。
蓝戎依旧沉默,眼睛从他头发上掠过,回想他入职资料上的第一张照片。
姓甚名谁、年龄、来自哪个星球……半晌后,眼眸一转,他将身体转向手术室的门。
“你来自R星,对吧。”
他莫名抛出这个问题,然后摆摆手,示意狱警开门。
霍云偃身后的一名狱警掏出钥匙上前,插进锁孔,徐徐将门拨开到最大。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比画面更先冲击眼球,霍云偃猛然闭上眼,眼瞳当场爆满血丝,但这远远不够,肺部也像灌进水般受到冲击。
他转身干呕。
惊骇的瞳仁放大再放大,霍云偃整个后背恶心地抽搐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画面。
曲行虎正赤身裸体躺在浸泡池边,四肢大张,摆成一个夸张的“大”字形,眼睛安静凝望天花板,嘴里却在咀嚼一块人肉。
霍云偃整张脸血色褪尽,变成一阵阵恶寒的紫,他亲眼看到沈娉婷脸朝下趴伏在地,衣服被撕扯得丝丝缕缕,双脚、双手、耳朵和头发,都被扯下来生吃。
蓝戎刚才在玻璃后目睹了全程,反应异常平静,这样的一幕发生在八监,对他来说就像看到妻子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他这时开口:“这是H星球沈家的女儿,沈娉婷。”
“托你的福,她度过了农河边境。”
晦暗着一张脸,蓝戎淡笑着转身:“现在送你进去和她团聚。”
话音落地,狱警便架着霍云偃用力往里拖,霍云偃眼疾手快抓住门框,使出浑身蛮劲挣扎:“你他妈直接杀了我吧!”
“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蓝戎……”
蓝戎突然打断他,音量拔高:“三秒钟,告诉我裴周驭和彭庭献现在的位置。”
霍云偃愣了下,霎时发出一连串讥笑:“你回个头,他们站在你身后呢。”
狱警扬起巴掌就要打他,毫无征兆地,趴在地上的沈娉婷忽然哆嗦了下脑袋。
她被肢解分食的身体一直在流血,但喉咙未干,还是凭骨子里那股执拗发出一声痛苦的“唔——”
这样的反应刚才已出现多次,蓝戎全都窥见了,沈娉婷的蛮横不单长在性格上,她的骨头、血肉乃至刻在灵魂上的本能,都让她反抗到最后一刻。
太倔了。
霍云偃下意识往里冲,蓝戎却先他一步拔出了枪,他连个头都没回,木然直视前方,“砰!”一声将子弹射穿沈娉婷的头颅。
精准的、盲目的。
霍云偃刹那静止。
沈娉婷挣扎的脑袋彻底歇停了下去,她四肢的血早已流干,此刻,开裂的头颅缓缓溢出一滩血迹。
曲行虎闻到这令他疯狂的气味,狞笑着爬上前,在她尸体上大快朵颐。
走廊上一切安静下来,霍云偃大脑空白,鼻腔被浓重血腥气冲击麻痹,再也闻不到一丝空气,嗅觉麻痹的同时,听觉也渐渐模糊,隐隐约约之间,尽头铁窗似乎传来钟声。
凌晨五点,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柔和微弱的晨晖照进来,光环绕在蓝戎身后,将他背影无限拉长,却阻绝了霍云偃眼前的光斑,投下一片翕动的阴影。
他呆呆看着手术室地面。
光没有照到沈娉婷身上。
二十二岁这年,她永远而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蓝戎又一次收回了手里的枪。
他感觉自己的枪身轻了几分,顿下来思考,枪膛里大概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
自从卸任监狱长一职后,他很少再用到这把枪,因为力所能及的每件事都在掌控中,没有人值得他动怒,更不必为蝼蚁亲手染上鲜血。
他的枪膛永远只备三颗子弹,今天,一给了贺莲寒,二给了沈娉婷。
蓝戎悠悠转了一圈酸痛的脖子,困得两眼微眯,提着这最后一颗子弹,看向霍云偃。
霍云偃的视线仿佛被刚才的枪响打散,瞳孔失焦,只有胸口还在阵阵抽搐。
脚边是他干呕出的、痛苦的液体。
蓝戎对眼前这幅“反应测试”深感满意,他向后招手,一名狱警立刻停止了死亡录像。
空气安静几秒。
良久,待霍云偃气息彻底沉降下来,脸色透露出人生绝望的灰白,蓝戎才不紧不慢开了口:“我最多能给你的,只有三天时间。”
他侧目冲狱警使眼色:“关七监去,每天限制进食,说出裴周驭位置为止。”
狱警连连点头:“遵命。”
不多时,蓝戎便离开现场,手环在几分钟前发来最新战况,蓝叙已经带领狱警平息了暴乱,家族那边也有增援赶到。
帕森面对这样小规模的劫狱事件其实并不慌张,蓝戎只是恼,恼自己亲力亲为忙活了一晚上,恼现在无法确定,裴周驭和彭庭献到底有没有趁乱逃生。
他眼底深深擦过阴鸷,抿住唇,走出了八监。
霍云偃被两名狱警押着走,他一步三回头,还是难以置信沈娉婷就这样咽气在自己面前。
那晚带她偷渡农河之后,见了贺莲寒,是他亲眼看到她成功出了闸关。
他无疑是除了沈荣琛之外第二个了解沈娉婷的男人,大小姐毫无合作意识,总是心血来潮一意孤行,类似的事件实在不胜枚举,所以在和沈娉婷达成合作前,他就提醒自己谨慎再谨慎。
他确认她出了闸关,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折回。
不知用了何种信息或手段,欺瞒所有人,独自潜入了八监。
霍云偃沉重地走了一路,狱警将他暴力拖拽到七监,大门一开,里面乌泱泱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悲号声。
他所路过的每一间单人监舍,都有扭曲狰狞的犯人拼了命向他伸出手,他没在任何一张脸上看到完好面孔。
所有人都有伤,或旧或新,沉淀了岁月的残忍永久篆刻在脸上。
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狱警发觉他走神,怒骂:“走快点!滚进去呆着!”
砰!他被推入了一间与世隔绝的监舍,门被加固了两层,屋内没有任何水源。
狱警们嬉笑着扬长而去。
霍云偃在原地呆愣片刻,一点点挪到墙角去,滑坐,将自己环着缩起来。
他有点轻微夜盲,其实。
眼前已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仰了脖子,将自己的后颈抵在墙壁上。
这份隐隐约约的微妙失明感让他呼吸变得粗重,他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小腿,用后脑勺一下下磕撞着墙。
头顶的红发被蹭乱,这样夺目的颜色反倒成了黑暗中最清晰的一处,十年前与裴周驭分别后他便染了这一头张扬,毫无疑问,此后便成为了战场上敌我双军的活靶子。
但霍云偃并不感到介意,他反而兴奋,总怀揣期待,因为极大提高了重逢时裴周驭一眼注意到他的可能性。
胸腔里忽然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终于后知后觉感到身上疼。
严重的烫伤至今未得到处理,他刚才那一路,满脑子都在复盘沈娉婷和裴周驭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这次的劫狱确实没有做好完全准备,它违背他和裴周驭当初的决定,不再寻求稳妥和平安,而是横冲直撞放手一搏。
———因为裴周驭,彻底没有时间了。
沈荣琛的助理一直负责监视蓝家,他在两天前发现蓝叙去了趟R星,蓝叙抱着对霍云偃的怀疑,亲自核实了他入职资料上填的所有信息,发现皆是伪造,下一站,便查到了H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