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这样的进度和逻辑链彻查下去,可能不超过大年初四,裴周驭就会被牵连曝光。
从沈娉婷,到霍云偃,再到裴周驭,虽心不在同一船上,但蓝戎的前瞻性和调查头脑实在是远远领先一大截,即便与同辈敌手相比,他也早就稳坐在第一梯队。
黑暗和静谧中,霍云偃固执地不肯停下思考,他又想起临别时那一幕,不知道裴周驭和彭庭献有没有……
想着想着,身体的力悄然散尽,慢慢地,他为自己闭上了眼睛。
大年初一的黎明,天际漫开橘粉色光晕,夜色全然褪去,云絮重新笼罩监狱。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恰逢新年伊始,仿佛天时地利都已完备,然而,帕森监狱正门前一片狼藉,死伤的狱警数量颇多。
蓝叙回到站岗台,脸色不大好看。
他还是让那支军队逃掉了,但他们明显不是沈家亲手培养的部下,单兵作战能力远超普通士兵,切战时娴熟且无人恋战。
他眼下有些怀疑,霍云偃,是从哪儿召集的这批人?
他对霍云偃的调查止步于沈家,当确认其为沈荣琛效力后,便赶回汇报———但是,霍云偃在外带来了这批经验丰富的士兵,在内,要接的人是裴周驭。
那么霍云偃和裴周驭之间……
悄然间,一颗更深层的疑种生根发芽。
蓝叙这时感到手环震动,垂眸看到蓝戎发来的讯息,说自己倦了,要休息,让他代理霍云偃的审讯工作。
蓝叙关手环离去。
早晨八点,犯人们结束新年第一顿早餐,餍足地攀谈着而去。
食堂后门,略显冷清的送餐口,一个皮肤白皙的omega正努力搬运泔水桶。
今天初一,老送餐员们都在休假,唯独他这个年轻人被要求到岗。
omega心里有点忿忿,“砰”一下把桶重重掷在地上,几滴残羹飞溅出来,落在一个男人的鞋尖上。
彭庭献缓慢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被弄脏的鞋,良久,发出一声:“哎呀——”
尾音拖长,颇有嗔怪的意味,omega立刻变脸,转头发现是他后蓦地瞪大双眼:“彭、彭董。”
“你还记得我呢。”
彭庭献佯装惊讶地笑笑,眉眼温和:“过年了,特意来跟你道声新年快乐。”
omega耳垂上的饰品一闪一闪,他不动声色掠过,接着补充一句:“很漂亮,适合你,男朋友新送的吗?”
omega脸上显出惶恐,他没想到彭庭献还会记得这些,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向他打听孟涧,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听说彭庭献要翻案。
他的工作区域实在太有限了,也不社交,在帕森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于是结巴着回:“新、新年快乐,彭董,你翻案成功了吗?”
彭庭献愣了下。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眼底却是带笑的,稍微歪了头,盯着他眼道:“你这信息延迟……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摇了摇头,omega老实巴交道:“没有,同事们比我年长很多,闲聊时不带我,我也很少去活动区。”
“嗯……”
彭庭献好似陷入感慨,为他的窘迫感到可怜,在omega看不到的角度,却悄然闪过一丝愉悦。
找对人了。
他无奈笑了笑,正欲开口,omega突然怯生生地问:“彭董,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我好像、不太能闻到你身上的信息素。”
“是么?”
彭庭献诧异一挑眉,为了配合他似的,特意打开双手在原地绕着转了个圈,然后反问:“你再确认一下呢?”
“确实、确实闻不到了。”
他表情有点复杂,过了会儿,才主动问:“我这次有哪里可以帮上你吗?”
彭庭献转圈的动作恰好停止,他朝左后方的树丛瞥过去一眼,一个男人正斜斜靠在树桩上,目光宁静,但从未有片刻移开他的脸。
裴周驭对这个omega印象不深,但也不怎么好。
他的眼窝处淡淡泛青,几乎一夜没睡,凝视彭庭献时,恍惚间显得有些柔软。
彭庭献看得心下一动,弯唇,第一次向人这样开口:“让我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吧。”
omega愕然:“啊?”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现在不方便露脸,这里是你的单人工作区,我相信你,也希望你能让我安心睡一觉。”
彭庭献静静笑着说:“抱歉,给你添这样的麻烦。”
这太客气了,人微言轻的omega哪在R星受过这种待遇,他诚惶诚恐拼命摆手:“不会的不会的,彭董,能帮上你是我的荣幸,您一介首富,跟我这么客气,真是……”
他戛然而止,变成坚定一点头:“我这就收工!我去外面帮您守着!您安心睡觉!”
话落,他以最利落的动作收拾好泔水桶,匆匆给自己洗把手,像肩负什么光荣使命一样赶到了入口去。
彭庭献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内,才勾勾手指,冲树后的裴周驭打手势。
裴周驭步伐沉缓地走了出来,他明显有什么心事,思绪没落地,行动也不太利索。
彭庭献是这时候把他按着坐到了地上去的,他用力揉了揉他脑袋,宽他心:
“睡吧,先睡一个早晨,下午放风的时候我叫醒你,那个点走动的犯人多,你想去哪里找,就去哪里找。”
裴周驭抬起手搓了把自己的脸,粗糙的指腹在脸上留下道道红痕,他偏过头,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入口那里飘来微弱的风,幸亏今天天气好,席地而睡时不至于太冷。
裴周驭没过多久便时梦时醒地睡了过去,彭庭献还是用老办法,折了小树棍,摆在地上计时。
他刚才和裴周驭一路转移的过程中,越过一监、五监,听到几个狱警围在一起开会,这两个监区是昨晚除正门外唯二受到影响的地方。
一监有人在为贺莲寒求情,她似乎被关了起来。
而五监却骂声连连,所有人都在埋怨霍云偃制造麻烦。
彭庭献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双手环胸,指尖有节律地轻点手臂,他默默数着时间,同刻,萌生了一个对赌的念头。
这计划有些危险,但——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去见一面蓝仪云。
墙上挂钟悄然指向下午1点,咔嚓,咔嚓,细微声响在屋内显得格外清亮。
蓝仪云仰躺在一张办公椅里,脚边生了供暖的炉火,火苗闪动着她瞳孔,从侧面看去,倒映出两个男人的侧脸。
已经不止一次,蓝仪云觉得蓝叙长相像极了老鼠,再体面再昂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都像地摊货。
此刻,蓝叙故作端庄地将双手交叠身前,肩膀向一侧倾,试图和蓝戎更靠近一点。
蓝戎刚午睡醒,坐姿很松散,但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笑意,他挥手示意一位狱警上前,将一段录像回放给蓝叙看。
蓝叙还挺得意的,故意朝蓝仪云瞥了一眼。
蓝仪云把打火机“啪”甩回桌面上,直接淡淡道:“傻逼。”
蓝叙又贼眉鼠眼把头低下去,集中目光去看录像。
手环亮起的一瞬间,蓦地,他整个人的瞳孔都唰过灰白。
蓝叙当场僵停。
他仿佛在沙发上结成了雕塑,没有肢体反应,呼吸也按下暂停,得益于他刚才凑近的原因,蓝戎这时离他只有几厘米,他能捕捉到蓝叙紊乱的鼻息,所以更专注地牢牢锁定他的脸。
在短短五秒钟,蓝叙的脸上闪过愕然、震惊、扭曲、复杂……最后化成猪肝。
他猛然捂了嘴转身干呕。
“呕……”嗓子里挤出酸涩的液体:“呕……我……”
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蓝戎漠然挑了下眉。
蓝仪云扭头朝他们瞥过去一眼,狱警正好收起手环,她捕捉到一幕曲行虎的脸,蓝戎在播放沈娉婷的死亡录像。
蓝仪云把点燃的烟喂嘴里,不明不白的,还是那句评价:“傻逼。”
蓝戎把倾斜的身体慢慢收回去,他将后背贴合沙发,颈部上仰,两边肩膀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随意伸出手,冲那位狱警勾了勾。
“发给沈荣琛。”
办公室的谈话在此截停,十分钟后,蓝戎抻衣领,踏起悠闲的步伐,走出了房间。
办公楼外,一辆私家车早已等候,蓝戎俯身钻后座,蓝叙进入副驾,他在司机发动不久后就踌躇着向蓝戎看过来一眼。
蓝戎看着后视镜:“讲。”
“蓝叔……”
蓝叙听上去心有不甘:“您今天就回庄园休息,那贺医生……贺医生还要继续关在八监吗?”
“有什么话直说。”
蓝叙暗地一咬牙:“您不怕仪云姐背地搞小动作?”
他问出口的一刹那,身旁司机诧异掠了他一眼。
轿车内的暖气缓缓涌上来,包裹一切安静,蓝戎将视野投向车窗外,他未出声,但伸出指尖点了点防弹加厚的玻璃。
轿车这一秒已经驶出办公楼,沿着宽绰大道,经过一监、二监、三监,然后是七监,七监俨然成为了所有监区的中控枢纽,帕森最危险最容易失控的犯人们每周聚集于此,过了七监,才是继续的四、五、六监区。
所有他亲手打造的监区逐一掠过眼前,驶离六监时,轿车经过一条不起眼的小道,小道后方传来马蹄声,那是驯马场。
之后,最深处最隐蔽的角落,便是第八监区。
司机也通过后视镜瞄了蓝戎一眼,他特意将轿车开得慢,好让蓝叙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好好窥一窥监狱全貌。
———他刚才的问题,属实让蓝戎失语。
直到过去半天,蓝戎才不咸不淡开了口:“你觉得呢。”
蓝叙有点茫然:“万一……”
“没有万一,”蓝戎收回视野,落在他瘦削的侧脸上:“如果我连一个医生都掌控不住,这所监狱,这片布局,对我来说就没有丝毫意义。”
蓝叙连忙称是。
司机适时加快了车速,从办公楼途径这些监区,绕一个完整的圆,最终抵达帕森正门。
他们被要求停车安检,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狱警穿梭不断。
周围传来不小动静,狱警们严格且不间断地毯式搜寻,数十只警犬被锁在了站岗台,对所有出入车辆进行气味排查。
探照灯扫射、红光感应监控、全方位信息素识别……帕森正门的围墙高达12米,此时此刻,顶端正“滋滋”释放高压电流。
蓝戎感到满意,他从容下了车,竟真的配合狱警安检。
狱警一见他便惶恐低头,他不认识蓝戎这辆新车,正要开口,蓝戎却打断他:“查。”
“从今天开始,包括我在内,任何进出帕森的车,都给我查。”
“是,蓝先生。”
蓝叙被迫跟着下车,他张开双臂,等待狱警上前搜身,中途走了个神,他还在回想蓝戎刚才那两句答复。
他总觉得,把贺莲寒留在八监这个行为,有点……熟悉?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霍云偃的脸,但五官模糊,渐渐的,他与另一个女人的脸叠影重合。
蓝叙恍惚间悟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向最初起点,监狱长办公室。
下午两点时,泛着凉意的阳光斜打在地面上,食堂送餐口静可闻针,好似无人问津的孤岛。
omega在入口守着,不多时便犯困,环胸睡了过去。
风里残留着昨夜礼花的硝烟味,硫磺散发淡淡刺鼻,木炭却逸一丝焦香,彭庭献轻手轻脚将一根小树棍补在了“正”字下方。
他拍拍自己的手,准备叫裴周驭起床。
转过头的时候,出人意料的,裴周驭竟同时睁开了眼。
两人视线在此刻交汇,彭庭献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裴周驭却又闭了回去。
他脑袋下沉三分,手腕搭在膝盖上,一条长腿平放地面,另一条腿蜷缩起来,抵在胸口。
午风阵阵吹,他依然有心事。
彭庭献定神睨了他两秒,不说话,也转头看向一边去。
他的目光穿过树丛,落在了八监方位,眯眼看了看那灰白色的楼顶,过一会,低头,给自己脚边某根小树棍调整位置。
他进行完这个动作后,便折回裴周驭脸上,看到他还是像刚才一样安安静静闭着眼,只思考,不发话。
这状态……挺眼熟。
彭庭献抿唇,裴周驭却正好在这时抬起了脑袋,他掀起眼帘,视线的聚焦快而清晰———第七监区。
一道声音打断他:“裴周驭,你刚才又在想什么。”
裴周驭肩头微微一抬,暂时没有回答,彭庭献洞察般直勾勾凝视他,过去半晌,裴周驭才配合转过头。
他迎上了他的眼。
H星球,萧索边境。
新年气氛并没有降临这里,绝大部分土地仍然荒凉,士兵们在篝火旁围成一圈,吃过团圆饭,便回到营地集训。
临时指挥所,门框边挂了两盏大红灯笼,沈荣琛在屋内转来转去,他两只手背向身后,时不时向门口张望一眼。
———这样的动作已来回重复一早晨,这段时间,他忙于调查沈娉婷的失踪,总心不在焉,所以连霍云偃的劫狱计划也没有亲自到场。
他非常担心,怕沈娉婷回家找不到他。
手抵作拳,他用力砸了砸自己倦痛的眉心,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助理行色匆匆赶回,进屋时撞上他的眼,一刹那欲言又止。
沈荣琛一眼看到他手里的手环。
帕森狱警的手环。
赶快迈上前一大步,他盯着助理的脸:“怎么回事?”
“这、这是……小霍的手环,”
助理面色难忍,喉咙间的痛苦快要溢出来:“有人寄到了我们边境闸关,小霍被捕,裴将军的旧部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他说完,莫名抬手捧住了脸。
这无疑是一位父亲的本能:“娉婷呢?娉婷有没有消息?!”
助理条件反射地把手环往后藏,里面有关霍云偃的数据全部清空,只留下了一段录像。
他刚才迫不及待命人打开过一次,只一眼,只看了一眼,开头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当场抖成筛子。
沈荣琛立马察觉到他闪躲,果断劈手夺了过去,他身后正是一排沉默的研究员,他上前打断工作,命令:“打开,手环里有什么,全调出来。”
研究员接过手环,三两下,将数据放大到屏幕上。
录像弹出来的一瞬间,助理在身后发出哭声。
时间大概就是在此刻静止的,那位离屏幕最近的研究员突然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一声“吱”。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瞪着沈荣琛,眼球惊骇到高频而疯狂颤抖。
沈荣琛立在原地,长达十秒钟,他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忽然,一道撕裂声带的惨叫冲破屏幕,血柱溅到录像仪上,整个画面都蒙上了红,沈荣琛同一时刻闭上眼,他膝盖开始发软,负责录像的这个人“体贴”地擦了下镜头。
下一幕,曲行虎仰躺在浸泡池边。
“噗通——”,细微一声响,沈荣琛整个人重重跪在了地上。
“啊……啊———!!”
他赫然发出比录像更惨烈的尖叫,上半身完全匍匐地面,一段脊梁弯下去,在怒意和哭嚎中疯狂颤抖。
泪水涌出他浑浊的眼球,细纹和痛苦揉杂在一起,他的头发好似在一瞬间漂白。
在场所有人冲上来拉他,助理却连自己的身体都还在抖,几个无法承受的研究员背过身去掐住喉咙,胃里一阵一阵痉挛,脸色惨白,头晕目眩。
沈荣琛彻底站不起,他像浑身被打断骨头一样趴在地上不断痉挛,即使稍后被人扶起来,眼球上也散不去那层灰。
一边神智不清摇头,他一边哭腔呢喃着:“娉婷……娉婷啊——”
助理拼命抹了把眼,蹲下来撑扶他,哽咽:“先生,沈先生,我扶您起来,您……”
话未说完,倏然,指挥所外传来战马嘶鸣,一位情报员跌跌撞撞翻下马,惊魂未定狂奔而入,吼道:“先生!边境有情况!C星有支军队杀过来了!!”
助理惊骇转头:“什么?”
“C星突然向我们出兵!!前排主力军里有曲行虎!!”
情报员火急火燎地说:“我在塔上一眼就看到他了!他身上装的那些东西简直闻所未闻!后面全是跟他一样的怪物!蓝戎……”
“曲行虎”在此刻的威力不亚于炸弹,沈荣琛猛然从地上抬头,抓着助理胳膊一把将自己撑起来,双膝止不住战栗,眼神却像死死套牢的圈一样盯着他:“曲行虎现在在边境?”
“是!他虐杀我们的士兵,他简直……”
“先生!”
助理骤然打断,一股强烈的中计直觉冲上眉梢,他反手抓住沈荣琛的胳膊:“先生!沈小姐没了,裴将军不知所踪,我们没有合适的将领,这仗接不得!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
他转身便要回应,企图先沈荣琛一步下令游击,沈荣琛却竭力深吸了一口气,他摆手拒绝,却再未发出任何声音。
所有人同时心头一跳。
屋内仪器正嘀嘀作响,释放冷漠而规律的声音,沈荣琛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画面屏。
他将录像切断,一下子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他苍老的脸,拿走手环,握在手心,沈荣琛又让自己在原地定了好久好久。
最后,他说。
“我来带兵。”
“打。”
第127章
帕森内部的搜查持续了一整天,自昨夜暴乱后,各闸关加固看守,警犬们挺着鼻子四处嗅闻,试图捕捉某两位S级Alpha的信息素。
办公楼走廊上,公职人员步履匆匆,女秘书们的高跟鞋声与狱警沉重的皮靴声交织,每个人都行色惶惶,被要求开会,或被勒令给出方案。
除了蓝仪云。
这会儿,蓝戎和蓝叙打道回府,大抵在庄园酒窖开了香槟,她还是像方才那样松松垮垮地瘫倒在椅子里,把高跟鞋踹地上,两只光裸的脚左右一搭,叠放办公桌边。
嘴里叼着烟,烟灰攒了长长一截,眼看就要坠落鼻尖。
“吱呀”。
门外传来细微响动,一个眼神飘忽的女护士低声道:“蓝姐,我、我来汇报工作。”
“啧。”
蓝仪云两指夹了烟,也不抖,直接把烟身甩出去,烦躁捂住脸。
她总在类似时刻给自己十秒静置期,如果冷静不下来,那就撒气。
砰!下一秒,她捞烟灰缸把重物砸了过去,门应声发出惨叫,太精准了,精准到门后护士都发出猛然一哆嗦。
蓝仪云这时候喊:“进啊!”
……这谁敢进。
护士惊恐得唇瓣打哆嗦,她莫名觉得这句话尾音挑衅,就好像只是开胃前菜,但凡她真的敢推门进,下一个“方头”就是她自己。
战战兢兢的,护士仰头看向身旁男人。
彭庭献披着件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头上的碎发全部被蓝帽包裹,脸上也戴着巨大的医用口罩,他发觉护士看他,也睨过去,浅浅眨眼笑了一下。
然后抬手拍拍她的肩:“贺医生就靠你了。”
护士原地愣了下,一咬牙,握拳,一鼓作气大力推开了门。
彭庭献立刻跟入。
两人在地板踩出脚步声,办公桌后的女人听到了,她正好扶着椅子坐回去,刚才的气已经撒掉一半。
但没看过来,蓝仪云还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彭庭献是这时候上前一步的:“蓝小姐。”
晃动的办公椅倏然一顿。
护士感激向他看去,眼中迸射出“被解围”的庆幸,蓝仪云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好一阵儿,过半天,她徐徐转过身来,视线却率先落在护士脸上。
护士心虚低下头,把手指绞成一团。
这样的审视持续长达三分钟,最终,蓝仪云一字未发,又把后颈枕回了椅子上,接着便抬起手环拨打蓝戎的电话。
嘟嘟嘟。
三声响后,彭庭献往右一迈,挡住了护士清瘦的身躯。
他微笑着说:“我们来汇报贺医生的情况。”
嘟,最后一声,手环恰好被接听了。
那头传来长而困倦的一声哈气,蓝叙正守在办公桌前,为蓝戎处理杂务,蓝戎很有可能独自去了酒窖,总之,他语气不太好:“怎么,蓝仪云。”
不再是“仪云姐”,他直呼其名。
蓝仪云静两秒,眼神掠过彭庭献,平静道:“你个臭要饭的。”
电话那头的蓝叙、面前站着的彭庭献皆是一愣,谁都没反应过来她骂的究竟是哪个。
蓝叙支吾片刻,刚发出一道气音,蓝仪云便切了通话。
同一时间,彭庭献肩膀悄然松懈下来。
护士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她哪见过这样压迫感十足的过招场面,心跳随着二人举动而一起一伏,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悔意。
她不该瞒着所有人把彭庭献偷偷带进来,刚才她在一监后门倒垃圾,整个帕森都在搜查的“大人物”突然就悄无声息站在了她身边,她大惊,正要吆喝狱警,彭庭献却抢先打断她——“我认识你”。
他说,新年夜凌晨路过一监时,看到她在为贺莲寒向狱警苦苦求情,此后,便默默记住了她的脸。
那时在垃圾桶边,彭庭献继续道:“我也是。”
护士的身体发出小幅度战栗,彭庭献侧过头,往身后的她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要不你先出去?”
他继而笃定看向蓝仪云。
蓝仪云没什么表情地抽出了第二根烟,招手:“滚吧。”
护士如蒙大赦,赶忙转身逃离。
无关紧要的旁人一走,彭庭献表情才正色三分,保险起见,他还是抬头环视一圈屋顶,确保没有蓝戎留下的可疑监控。
蓝仪云瞥他一眼:“找什么。”
“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深意满满,彭庭献自然悟懂了,他微一点头,轻笑:“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对面眉头明显狠搐了一下。
蓝仪云使劲抿了口嘴里的烟,此刻终于降下脸色来,阴测测道:“继续。”
“听护士小姐说,贺医生昨晚被禁足八监。”
彭庭献语气平缓地开了口:“我和裴警官的事,想必你也都听说了,我们忙得自顾不暇,并不知道八监也同时发生了情况,但———贺医生被要求留在那里,八监真正的主人,是您父亲。”
“蓝小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在事业和爱情之间……选择了爱情,是吗?”
他话说得委婉,左遮右掩,但怎么也跑不开那个尖锐的事实:
她在对抗她的父亲。
蓝仪云腾出手弹了下烟灰,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淡淡反问:“两个通缉犯,身上能有多大能耐。”
“自然是不如您。”
彭庭献很快接话,笑盈盈着说:“无论蓝叙先生意图如何,您目前都依然是帕森最具话语权的人物,但,恕我直言,这次贺医生被关押的地方,很考究,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