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的确不喜食肉,可他手底下百余名弟子总要打牙祭吧?加上他的猫还得吃肉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万翀深吸一口气回道:“六成吧,你们吃不完这么多,放着也会不新鲜的。”
“六成就吃不完了?”尺玉将碗里剔过鱼刺的肉扒拉到嘴里,用式粼的袖口抹了抹嘴,“这样,我也让一步。首月六成,若是不够吃,次月七成。”
“成交。”万翀回道。
他还真不信旭裔堂多尺玉一张嘴,就能吃掉六成的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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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婚,说来时间还是仓促。
来不及赶制华丽的喜服,再是顶好的丝绸少了精湛绣工,也难免寡淡。
但这身喜庆衣裳在尺玉看来更像洋洋洒洒万字情信的名章,仅作为一个印证,别的还得看日子如何过得红火。
他本就住在刹祭殿内式粼的卧房,接亲连屋子都不用出,也没有家庭美满的妇孺给他念念叨叨地梳头,旭裔堂弟子更是不敢动他一根头发丝,有些事只能自食其力。
但梳子不等在发间走上一圈,就被布置红烛的式粼收走了。
“哥哥给小午梳,小午端坐便是。”式粼轻晃发晕的脑袋,笑道,“今天说来也奇,哥哥头晕得厉害,看着小午的发丝总觉得颜色和发式通通不对。”
“不对吗?”尺玉心咯噔了一下,“式粼哥哥可是觉得我头发该是雪色的?”
“小午怎么知道?”式粼挑眼看向铜镜中的尺玉,“难不成沐莲宗还修读心术?”
“读心术不会,该是你卡壳的脑袋忆起什么了。”尺玉边说边急匆匆地拉开镜匣下的抽屉,分分钟寻了把又尖又锋利的剪刀,“你等下,我剪头发给你看。”
尺玉凑近铜镜手起刀落,左侧脸颊的长发横向断开,一大半落在桌面,余下的长度刚刚到嘴角,露出细长脖颈。
他掸去肩上落发,又对右侧的头发下手。
式粼看着尺玉削短的发丝,指尖倏地脱力,梳子啪嗒落在地面。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哐哐的心跳,原本平静的脑海霎时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拖入其中。
他不受控地身形微晃,转瞬被熟悉的温度拉住了。
混茫一片的视线里,发白如雪的少年郎正用泪眼看向他,他的心在刀绞中抽/搐……
尺玉见式粼徘徊在记忆的边界线,手忙脚乱地将颈后一半的发丝捋到身前,除未编成辫子,发色还反着,该是与过去近乎相同的。
“式粼哥哥可是想起什么来了?”尺玉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一个大声,把本来夜晚才会觉醒的记忆吓跑了。
可他并未发觉紧张的泪豆跌出眼眶,下一秒被式粼的指尖挑走。
式粼含着指尖上尺玉的泪,一丝淡淡的腥甜在口中化开,耳道内钻进很多杂乱的声音,有呼噜呼噜声,有不清不楚的老吴啊,有人叫他大哥,有小白猫奶奶呼呼地喵喵喊他……
他弄不懂这些代表什么,可脖颈的触感异常清晰,软软的毛茸团子盘在肩窝,拳头大的小脑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他会用嘴唇叼那只灵巧的耳朵,猫猫立马会变乖,他揉猫猫圆滚滚的肚子,猫猫大大方方翻肚皮让他过足瘾,这些感觉将他的心撑得好满,以至于装不下的部分从眼眶中冒了出来。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他怔在原地好半天,才缓缓蹲身去拾地上的少许发丝。
“所以小午真的是猫妖对吗?”式粼哑声问。
尺玉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倏地泄了,式粼没想起来,准确地说是没完全想起来。
但他不该因此气馁的,白日里式粼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有记忆复苏的迹象了。
他抬起认真捡他头发的式粼的脸,牵起嘴角说,“式粼哥哥今天怎么进步这么大?”
式粼看着尺玉眼睛,在墨色的瞳孔中捕捉到一抹蓝。
第82章 一梳梳到猫猫尾
“业鸠见过宫主——”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式粼与尺玉的对视,下一秒房门未经允许被推开,一头乌黑发色的宫主先行迈入,身后跟着昨夜刚刚造访过冥穹宫的万翀。
身披喜服的尺玉坐在方凳上一动未动,手还抬着式粼的下巴,两人的脸均微微转向外屋,却又像不愿将目光投给旁人般默契移回。
“宫主止步——”
式粼藏起心绪,出言叫停过于不拘小节的脚步,沉声解释,“小午此刻还未束发,烦劳宫主在外屋稍候片刻吧。”
继而匆匆起身取出怀中手帕,将拾回的发丝包在其中。
尺玉被式粼神秘兮兮的一搞,莫名紧张起来,他掩着嘴巴小声问道:“为啥不让他们进啊?咱俩又不是没穿衣裳。”
“嘘,别什么都往外说……”
式粼捏着尺玉削尖的下巴凑近轻啄,气声释疑,“披发之姿犹如就寝,只能给枕边人瞧。而且以此刻的距离和宫主的修为,小午方才的言论已经被听去了。”
语罢,式粼将桌面散落的发丝尽数收进手帕内,珍而重之地藏入抽屉,握着梳子重新站回到尺玉身后。
“听去又能咋的,本来就穿着呢啊!难不成我身上这件大红喜服还能被他们看出个窟窿来?”尺玉理直气壮地端坐在镜匣前,梗着脖子道,“今天猫猫我啊,美得很!式粼哥哥快给我来一段「一梳梳到尾」的那个,我爱听。”
尺玉先前在话本里瞧过好几次结亲梳头的段子,比起宾客满堂的热闹景象,他更喜欢这种朴实的祝福,最重要的是给他梳发之人,乃心上之人。
“快点!”尺玉催。
式粼属实拿生性洒脱的尺玉没辙,嘴角的弧度从无可奈何渐渐转为宠溺,“好,那哥哥给我的小午来一段。”
他握着瀑布般柔顺的长发,抬起梳子缓缓向下梳,有模有样道:“一梳梳到猫猫尾,二梳世世共轮回,三梳执手不相离,四梳和恰似连理……”
“五梳哥哥快想起——”
尺玉凝望着铜镜中眉眼温柔的式粼,笑吟吟地吐露起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六梳鸡腿随便吃,七梳肉干堆成山,八梳晚膳炖大鹅,九梳夜长美梦多,和哥哥被窝里啊喔呃~”
式粼听着听着话锋突变,手一抖,梳子又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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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外屋阵阵大笑。
宫主坐不住般从圆鼓凳噌地起身,隔着半月门的珠帘催促,“右护法梳头的速度快些,本宫要看看这位玉面小郎君是何种勾人神情!”
“我又不勾你,你咋那么好奇呢?”尺玉为避免式粼胡乱吃醋,忙不迭接过宫主不正经的话,“宫主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看看身边良人,保不齐神情更是勾人呢……”
尺玉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只有把万翀推到宫主怀里方能天下太平,同时也算一箭双雕了。
可万翀听得当场尬住,不久前他刚刚给宫主染发梳头,加之屋内方才念的梳头词,气氛忽而暧昧起来。
令他难当的还有宫主斜睨过来的视线,纵使不具特别意味,也足够他额角潮湿了。
蝎尾辫编到尺玉耳边,式粼轻咬尺玉粉嘟嘟的耳垂,“小午可真够胡闹的……”
“有吗?”尺玉不以为意地垂眼扫向式粼,染上温热呼吸半边脸颊微微发烫,“如若式粼哥哥喜欢我装聋作哑,那下回我不吭声咋样?”
式粼掀动眼帘看向尺玉狡黠的杏眸,低笑,“看来是哥哥低估了小午撩人的本领。”
随着尺玉脸温升高,猫猫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式粼盯着尺玉樱花般细腻的脸蛋儿片刻,遵循本能地用嘴唇咬了上去。
软绵绵的皮肤如同剥皮的妃子笑裹着甜丝丝的汁水,式粼正准备暴风吸入,对咬猫脸有阴影的尺玉眉心一拧,直接上爪子掰式粼下巴,“你别,那回都给我嗦疼了……”
“什么时候的事?”式粼前世记忆仍处于沉睡,与尺玉存在一定的记忆偏差。
“就……很久很久以前。”尺玉打哈哈说。
有些话无所谓被外人听,有些话不行,在这点上尺玉心里还是有数的。
式粼紧盯尺玉眼睛,很快意会尺玉口中的“很久很久以前”不在他的记忆范围,但他对尺玉的话深信不疑,也就没再往下问。
他握着尺玉后颈,将意犹未尽地吻挪至唇瓣。
外屋的座上客尴尬地咳嗽两声,见没人搭理,在业鸠的一声“恭送宫主——”下出了冥穹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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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吉时一到,尺玉戴着半遮面的红纱幕篱与式粼勾着手指出现在众人面前。
七堂堂主皆在,除去他牵着的这位,和准备介绍给宫主暖床的万翀,尺玉认识的就只有多日未见司徒观和左护法曲峰了。
说来也奇,今日这位左护法似乎少了些跋扈,也不知是宫主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一进门尺玉就看到曲峰规规矩矩地坐着,酒桌之上唯一的女子用指尖在酒杯前轻轻点了两下,曲峰立刻斟酒伺候,殷勤得很。
猫族生来好奇心极重,趁着还有段距离方便说话,尺玉憋不住用胳膊肘戳式粼,“主桌上那女的什么来头啊?我看曲峰对她敬重得很。”
自打从尺玉隔空选牛那天起,式粼对尺玉的视力心服口服,他歪过头在满院热闹的掩护下解释,“是霜见,极月堂堂主,也是曲峰的二师父。”
“二师父?”尺玉惊得眼睛溜圆,“可我看这位女堂主年轻得很啊……”
尺玉印象里的师父,都是老和尚与小和尚的年龄差,这么年轻的师父他还是头一回见。
“霜见的确仅虚长曲峰四岁,但他二人之间辈分错不了。”式粼自问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悄然放慢脚步,“这件事要从早年曲峰逞匹夫之勇出任务频频失手说起。”
尺玉哦了一声,竖着耳朵听故事。
“那时宫主为磨曲峰毛毛躁躁的性子,顺便让他重修轻功,特意将他塞进七堂之中最为讲规矩的极月堂。极月堂堂主霜见乃破落的名门之后,所以堂内条条框框颇多,曲峰一连奉茶请安百日,才得霜见纳入门下,规矩也是那个时候立下的。”式粼说。
“你是说女堂主能镇住曲峰?”尺玉听得精神抖擞,撩起幕篱与式粼对视。
“快放下。”式粼连忙拉过尺玉的手,理了理幕篱遮面的红纱,“曲锋大师父过世多年,若说师徒情,霜见确实是唯一。”
“妥活儿!”
尺玉顿时目标清晰,提着衣摆直奔正堂,边走边与式粼讲,“待我把万翀领上道,立马撮合曲锋和他那位女师父,到时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谁也别打扰谁过日子!”
“……”式粼哽住。
以为是明珠蒙尘落了贼窝,原来是他看走了眼,红纱都挡不住尺玉那张月老脸,以后的日子有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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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客无不被风风火火的少宗主吸去目光,先前的聊天声渐渐变为此起彼伏的祝贺。
无人关心贺词中有几分真假,凑在一起多是为了吃这顿席,只盼正式上菜能把带的贺礼通通吃回去。
尺玉也着急,他的铁锅炖大鹅在召唤他,他必须得抢鹅腿肉!!
不等喊词儿的人张嘴,尺玉笔直的背倏然弯向式粼,高呼:“夫夫对拜——”
猝不及防的一句令式粼整个傻掉,配合的折腰动作接连卡顿了两下,与拜早了的尺玉完美错开。
尺玉见拜得不整齐,强迫症顿时发作,理了理嗓子随机应变道:“再拜——”
于是式粼起身,尺玉弯腰,又错过……
“拜——”
尺玉在哄堂大笑中锲而不舍。
式粼见状一再提速,两个拜几乎重叠,这一次终于与尺玉成功碰上头,只是不等深情地绵绵长视,耳边响起尺玉欢天喜地对一句——
“礼毕,开始吃席!!”
第83章 好吃吗式粼哥哥?
一把掀开遮面的幕篱,尺玉扯着吃饭不积极的式粼大步往主桌走去,此时各堂堂主皆举杯起身,左一句恭喜右一句祝贺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尺玉再是不喜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还是赔笑应付了两声多谢,唯独在式粼斟酒回敬之时,以指尖按住了杯口。
“别喝这个,臭——”
尺玉生来不喜酒味,从前式粼跟游止叶聊天动不动就整上两杯烧刀子,回过头再用饮酒的嘴拱他肚子,他反正挺嫌弃的。
能不喝,还是不喝的好。
被驳了面子的众堂主面面相觑,举杯的手无一落下,这时主位上鹰眼半立的宫主神色不明地放话了。
“若是寻常日子少宗主管着右护法本宫不参言,可今日乃本宫的右护法大喜之日,喜酒不单单右护法得喝,少宗主也落不下。”
“饭可以乱炫,话可不兴乱说!”尺玉将白日里少言寡语的式粼拽到自己怀里,瞪着眼珠子反驳道,“什么叫你的右护法?你家那位不是个堂主吗?”
尺玉话音刚落,别说人声,就连风声都停了——
在场之人无不替尺玉捏一把冷汗,唯独尺玉本尊跟没事人似的一屁股坐在宫主身旁的空位,用没沾嘴的筷子给宫主夹了一块铁锅炖大鹅的粗脖子。
“喏,你们饮酒之人不都爱吃这个嘛,我不饮酒,所以我吃鹅腿。”尺玉对宫主不失礼貌的微笑熟视无睹,三两下将鹅腿肉夹到自己碗中,掉过脸唤业鸠,“那个谁,给我和式粼哥哥取两盏交杯茶来,喜酒可以不喝,成亲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前脚控完场,后脚尺玉开始招呼还站着的诸位堂主,“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坐下搂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