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当中那种意外和欣喜。五天没回舰上了,估计他一个人呆在这儿很枯燥吧。 他的手朝医院后门方向指了指,示意我往那边儿去。
医院后面是一个铁门,锁着的。 门里是医院的一个小花园,门外是一大片菜地和一块水塘。 余大可在门的里面,我在外面
,隔着门的栅栏。 “丛深沉,你怎么来了?” 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感冒也好了,声音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
我叫丛彬,不叫丛深沉。” 其实心里面挺喜欢他这样称呼我的。好几天没见到他,又这么近地站在一起,有一种特简单的高兴从心
里升起。 “嘿嘿,我给你取的这名字多深沉,多配你啊。说啊,你怎么来了?” “我去那边买牙膏,路过这儿,正好看到你了
。” “哦,牙膏呢?” “那个店的牙膏没我要买的牌子。” “靠,你还真够挑的,刷个小破牙还用得着这么复杂吗,不过
这也符合你丛深沉同志的性格。” “怎么样了你?还没观察完啊?” “观察个P,那班龟儿子的指导思想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
事,先把我圈起来再说那种,说再过一周如果没什么情况就可以回舰上了。看到没,前门那儿我还出不去呢,后面这儿他们看不到的。
” “哦,你走后舰长为你这事还跟岸勤部吵了一架呢。” “为啥?” “岸勤因为你,要把你们整个部门都给隔离了。”
“靠,这帮猪脑子被注水了啊,至于吗?” “所以舰长最后没让啊。” 余大可大概也是五天被圈的,闷得够呛。说话的时候
特别兴奋的样子。他掏了掏病号服的衣兜,像找什么没找着,对我说: “完了,没带钱,深沉,你帮我去买包烟吧,回头我再给你
。回来咱们再好好吹会儿牛,这五天,没憋死我了。” “靠,早说啊。” 在门内余大可的注视中,我差不多是跑着离开的。
和余大可在一起,似乎我所有交流的愿望都在复苏,所有语言的功能都在恢复。 没有原由的,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
(19)
我不抽烟,所以不太懂买什么,余大可又没说买什么牌子的,我就在医院边上的商店里挑了最贵的烟拿了两包,一出店门,撒腿就往医
院后门那边跑。 沿着墙角转了弯之后,我故意才放慢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往铁门后面等着的余大可走过去。 “靠,‘一
支笔’啊,你发了啊?丛深沉,这种地方的一支笔没有一盒是真的!还不如多买几包便宜的!” 把烟递给余大可的时候,他特夸张
地说。 这家伙确实缺心眼,敢情我这跑了一趟算白跑了啊。 “你也没说什么牌子,要不我去换?” 余大可看了我一眼,说
:“不用不用,我可不能这样使唤深沉同志为咱服务啊。” 他打开烟盒,弹出一支,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铁门的后面的他瞪大他的单眼皮小眼睛,用那种无耐无赖无辜的样子看着我,说,“你没顺便买一打火机啊?
” “靠!” 我没等他再说话,掉头又往刚才那店跑去。 他在后面连声高叫:“不用啦,不用啦,我不抽还不行吗?”
我一边跑一边自己暗暗发笑,真够粗心的我,幸亏不远,要不然这也太耽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了吧。 这颗烟他可算是抽上了,可能
是五六天没碰烟,抽烟的样子很贪婪,大口大口地狠狠几下,这才开始说话。 “真爽,丛深沉,我觉得你运气不错啊,这‘一支笔
’还真不像是冒牌的,味道特醇正,是不是商店老板良心发现,卖的正品恰好被你遇上了啊?” 他递给我一支,让我也抽着玩玩。
从来没抽过,不过为了不让他扫兴,我接过来一支,点燃了。一股烟草的香味在自己我们之间慢慢升起。 余大可一边抽烟,一
边在门里的石阶上坐下来。 我在门外的石阶坐下,矮了他一级阶,再看着他,就稍稍有点仰角了。 “丛深沉,你刚才的感
觉特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余大可突然吐出这么一句,把正好吸进去一口烟,又仰着看他的我,呛了个正着,本来就不会抽烟,再
被呛着的感觉特难受,眼红胸发闷。 “真夸张,没这么大反应吧?让门诊里面那些龟儿子听到咳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不
知道他怎么突然把我比成他的女朋友了,尽管觉得有点别扭,但仍然还是觉得很开心。 等缓过劲来,我问,“你在高中就有女朋友
啊?” “啊,不是很正常吗。女追男,隔层纱噻,人家非得说我是韩版帅哥,我也没得办法。”台阶上面的余大可得意洋洋,牛皮
哄哄的样子继续说: “高三的时候,我老爸不让我抽烟,每次我和女朋友一起的时候,她就帮我去买烟,哈哈,第一次给我买烟的
时候,就跟你刚才一模一样,就知道买烟,不知道买火。我说没火的时候,她二话没说掉头就去买火机了。真的,笑死我了简直。”
“靠。”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这个心无杂念的家伙,事实上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唤起了他的某一个回忆让他开
言,觉得有趣,而于我而言,却是听者有意,心底里泛起一些他根本不可能体会、却让我觉得很亲切、很满足的念头。 “那后
来呢?”我问。 “后来,没后来啦,到部队之后,她给我写了几封信,通过几次电话。估计到大学也不哈韩了,他说的这个韩版帅
哥就没吸引力了吧。” 余大可自我解嘲的样子像个不经世事的大男孩,和我与一起在水里进行损管训练时看到的坚毅表情截然不同
。 “这就算完了?” “当然,怎么,你跑我这儿来听爱情小故事呢,要不要我给你编啊?” “那你对她呢?什么感觉都没
了吗?” “嗯。我也挺奇怪的,她打电话来说分手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她自己还在电话里哭了大半天。高中一起耍朋友的时
候,好像也没啥好玩的,没劲得很,只是大家都有女朋友,人家又追我,就先占一个喽。” “靠,你们那是高中,还是大学啊?没
老师管呢?” “嘿嘿,没办法,在我们那里,大家普遍成熟比较早,老师想管也管不了的。” 时间在余大可一支接着一支点燃
着的香烟里一点一点地退去。 特希望就这样多呆一起儿,多聊一会儿,可是又担心医生会找他有什么事情。 “在这儿不用打针
什么的吗?”我问。 “P针,靠,就早晚各量一次体温,毛事都没有,这帮人全不知道躲哪儿打牌去了,呆这儿的医院,闲得他们
生锈简直。” “呵呵。” 接着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大多是他在说,我在听着。 或许他知道我以前的事怕说起来让我伤心
吧,因此很少问起我。 两个人就这样锁着的铁门内外,聊了大半个下午。 后来我走的时候,他叫住我,我以为他要说今天
下午聊得真爽之类的话,谁知道他竟然回头特认真地说,“丛彬,刚才买烟的钱,等我回去再给你啊。” “靠,你女朋友以前给你
买烟还会跟你要钱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合适,很有些尴尬,但在当时我确实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的,大概也是受了他刚才说的那些事的影响吧。 站在门里面的余大可先是怔了一下,看着门外台阶底下有些窘迫的我,继而大笑:
“丛深沉,你这个便宜我占大了,那你就当我女朋友啦,哈哈哈。”
(20)
当第一缕晨曦从海天连接的地方呈现,当第一抹阳光在海面的浪涛上漾起,当悦耳而清脆的第一声军号在那依山傍海的军港内回响的时
候,属于这一群年青水兵们的新的一天便又开始了。 舰艇如果不出海,早晨洗脸可以到码头上的洗漱间去。 那种洗脸池都是一
字排开,大约有十几米长吧。清晨,每个洗脸池后面大约都有两三个人,穿着制式背心的,也有就穿着作训裤上身光着的,人数之多,
蔚为壮观。 和这个景观差不多的还有洗漱间里面的小便器,长长的几路白色陶瓷很规整的嵌在墙壁上。特别是到洗漱这会儿,人特
多,从门口往里看,像队列似的,每个白色陶瓷的前面都整齐地站着睡眼惺松的一排战士,他们脸孔各异,但他们都保持着同样的一个
姿势,呈立姿,以45度角到90度角连续点射。 早上,岸勤部的一些补给车也回来来往往于码头之间,运送一些生活用水之类的
用品。偶尔会听到哨声响起,那一定是哪个舰上来了上级的领导,在他们走过舰桥的时候,舰值日要吹哨,表示礼仪。 这一段
时间,舰上的训练都是围绕舰副长的全训展开。全训是每个舰长必经的过程,大概是通过了全训,就意味着这个舰长是个合格舰长。全
训的范围特广,既是对考试舰长的考核,也是对全舰官兵的考核,哪一个环节出错,往往就影响被考舰长的成绩,因此大家都不会有所
怠慢。 余大可在军港医院被关了差不多半个月,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听副政委说,从支队,到舰队,再到海军,这往上三
级的卫生部门大概都知道余大可这么个名字了。因为每天都要往上报疑似情况,整个部队就他这么一个疑似,现在终于不用疑了,根本
就不是。 非典那个时候的草木皆兵,确实折腾了全中国的老百姓,尤其是卫生防疫部门够呛。 在那个指挥室门外的高处,
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回到了我的视线里,瞄准,操演,模拟,反反复复的战术动作似乎都因为那个高处的身影进进出出而变得不再枯燥
,变得富有生机,而趣味盎然起来。 余大可医院回来后有两三天了,我俩却一直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从那天回来之后,在
我的眼前经常会浮现那锁着的铁门,门内门外的场景,甚至是门内花园知名不知名的鲜花绽放,门外一畦畦菜地里绿色的蔬果,还有门
边的那一小方池塘中的微微荡起的波纹,都成了那天聊天的背景,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回来后,我不止一次地想过那天在
医院离开的时候余大可那句话,尽管我很清楚那只是他随口而说的玩笑话,但我却总愿意自欺欺人地把他想像成他的某种暗示,想当然
地把他想像成与我一样的人。至少他也喜欢与我聊天,与我呆在一起吧,还是他在医院实在是枯燥无聊才会与我聊得那么投缘,那么高
兴呢?或许是因为训练太忙,压力太大,大家又不在同一个部门,没有机会聊天吧?他越是没来找我,自己的这些想法就越是在脑子里
来回盘旋,心里变得很不平静,我甚至在想,就算他真的来找我,要还给我买烟的钱也好,那样就可以有哪怕只是几句推辞,只是互相
说上几句话的机会啊。 我知道,从那个在河边水泥台上,在阳光中树荫里的大男孩拿着树枝做着旗语“我爱你”的时候,那手里的
树枝就已经像号令一样,指引着我义无反顾重新冲进了一座我尚未知晓,一无所知的感情城堡当中。 我知道,城堡中到目前为止才
只有一个人。 等待吧,我接受; 烦躁不安,我亦接受; 抑或是茫茫然一场空,我仍然接受; 因为这是我自己暗暗于心
底里选择了的,我愿意孤身于这个无人的城堡当中,那么就只能独自一人,于默默承受的时候,享受着。
(21)
在那样的等待当中,我却等来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信。 一封那个曾经一起走过一段光阴,与我一起珍爱某一首歌,一起经历我们人生
中第一场爱情的他的来信。 我自己也觉得特别意外,为什么正在那个时候会收到他的信。 原以为和他不可能再有任何联系了,
原以为这个人已经完完不会再和自己有什么瓜葛,也一直以为是我伤害了他,离开了,便就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再来解释自己
在学校那个时候的放弃,能做到那样决绝,我只能说是因为母亲,害怕失去母亲。现在我常常想,母亲在天堂里看着我,她已经不再是
凡间的思维了,只要我幸福,她就会觉得欣慰,就会在天堂里笑笑地看我,而不会去苛求我幸福的方式,我的幸福来至于何处,来自于
什么样的性别了。 可是,现在的我的这样想法,对于我和他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我们又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呢?时空流
转,光阴终已被流水带走,覆水已难收,看着信封上的他的熟悉的笔迹,我不想再去打开看了,打开,我又能打开什么心结,拆开什么
往事呢? 我至今也认为那个时候的我的想法,是对曾经爱情的背叛,甚至我也不认为当时的心已被某一种单向的爱恋所占满。我觉
得我好像从小就有一种多于同龄人的理性与自我控制,我想,他或许已有他的幸福了,无论我如何,我们都已经在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
的环境里,就像两条直线,曾经相交过,有过一个完全重合的点,但我们并没有在这个点上停留,成为一个永恒只属于我们两条直线的
角,属于我们的那个区域,而是在相交后已经各自继续向前。交叉后向前的两条直线,怎么会可能再会有相交的时候呢? 我不知道
我的这种理性,在生活中让我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了更多。 最后,我终于还是没有拆开他的那封信,而且我做了一个在今天看来
不可能去做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的举动,我将那信封,原封不动地卷成一个小卷,放在前不久文书给我的一只漂流瓶里。在一次出
海训练的间隙,我将那瓶子投到海中。 茫茫大海,或是波涛汹涌,或是风平浪静。那个白色的小瓶子就那样在我的视线中一荡一荡
地,慢慢漂远,直至最后消失。 舰副长的全训考核如期开始。 支队,包括舰队有关部门的人员随舰一起出海。 让我稍
稍有些别扭的是舰上从另外一个舰借调过来一个老士官,说是枪炮部门的老号手了,尤其是在修理保障这方面有一些真功夫。那个老士
官和我们班一起吃饭,感觉牛得不行,好像他是什么专家似的那个范儿。其实实弹射击根本就没这么夸张,在舰上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了
,根本用不着来这么个人,不过这好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似的,上级也没什么硬性规定,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老士官也是住在
我的下铺,很多细节,生活中的坏习惯,比如说大热天的,他不洗澡就睡觉,白天训练穿军胶鞋的脚,睡觉的时候臭气能飘过好几个住
舱,他愣是能不去洗,他自己能忍受,苦了我们住舱的其他人。住我们屋区队长跟他玩笑地说,这也不是远航,不用给我们舰省淡水的
,你去洗洗吧。这位牛人,自嘲几句,但就是能厚着脸皮不去,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当时最直接的想法就是把他扔海里去,而且不是近
海,得扔远海! 在这样臭气煎熬当中,睡眠就成一件很能困难的事了。 听着下铺“污染源”的鼾声渐起,倒是让我想起了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