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逝水————水霖铃[第三~五部]有前部连接


"可......"可我担心你,从前都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的话,如今却说不出了。
"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你帮我,"白圭走下阶来,示意赵锦把耳朵凑给他。
听罢白圭的耳语赵锦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可白圭却拍了拍他肩膀,"不用回来了。"再说,每次皇帝都不会白白留宿,做什么要赵锦来看些不该看的,在席上时他就有预感,这次的戏码并不好看。今晚郑裕并不用人劝,就已经报销了小半坛酒--越是拦他他越是一盏一盏的喝干,不拦他他还是自斟自饮。白圭知道他的酒量,皇帝醉了。饭后自己半哄半骗地要他喝醒酒汤,可他就是不依,把碗掼到了地上,还狠狠地推开了自己--幸好赵锦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他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皇后今晚歇在这里,我如果也在这院落里留宿,于礼不合,帮我把书房收拾了吧。"白圭叫过了严成,低低的声音吩咐。
"这怎么行,那边小憩尚可。"
"怕陛下有传唤,夜也不是很长,我看看书就过了。"
严成还想固执地坚持让他好好睡一晚,还未及开口,院落外传来喧哗的声音。郑裕半个人挂在皇后的肩膀上,宦官宫女几次伸手要帮皇后分担,都被皇帝斥退了,反手用力抱着皇后,好像防着别人抢走她一样。可怜皇后被他倚靠得脚步踉跄,直到看到西乡她才好好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可以给皇帝找一张床踏踏实实地休息了。
"椒房"的门被郑裕摔得山响,"没朕的旨意,谁都不准进来。"他拖着皇后一起进了屋,所有一干人等被晾在了不大的院中央,挤得人有些气闷。仲夏时节,那屋子的雕花隔扇窗尚半支着,通过灯火能约略看到屋里的人影,皇后扶了皇帝上床之后似乎并没有起身,反而是红罗纱帐被人一把扯展开......皇后的一声尖叫提醒了外面伺候的人,急急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门窗都照料好。
非礼勿视,白圭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一切如故,就连一缕墨香都依稀当日,可见严成日常维持的用心。想从架上取本书来打发残夜,可一瞥间见到的物件却让他不由起了责备之心,"怎的疏忽至此。"那把琵琶就这么躺在架上,"衣不蔽体",他两手托着将琴取下,见桐木板上已蒙了尘,他心中竟泛起一股酸楚。抱着琴呆立了半晌,神思飞了千里万里,白圭才想到寻块软布来好好擦拭。奇怪,严成什么时候胡乱来碰他的东西,他记得断了的琴弦他就这么放着没去理会过,现在竟然为人上了新的,虽说手法有些粗糙,可用的弦却看得出是辛苦配来的。"他何时也有这能耐了。"白圭哭笑不得,动手调着轸子,不由悠悠叹了口气,"做什么还辛苦维持下去,断了,就是断了。"一阵灰心,他坐回椅里,将琵琶置在膝头。琴是弹给知音之人的,这琵琶,理应毁去。刚刚红罗帐落的一幕又从脑子里闪过,他闭了双目摇了摇头,不对,他应该高兴才对的,那时见了裕儿带了寒香一起来,自己明明是高兴的,现在这种莫明其妙的烦恼又是为的什么......
裕儿要的,自己给不了,自己已经很累了,想必裕儿更累,寒香如果能帮裕儿解开心结,又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呢,自己该高兴,该欣慰的。与其搞得两个人都疲惫不堪,倒不如就这样丢开手算了。再也无心调什么弦,白圭起身将琵琶收进袋内,复又踩在凳上将它"束之高阁"。
冷不防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撞开,害得白圭脚下一步踏空从凳上跌了下来,所幸那凳子不高,但是脚踝还是隐隐作痛。比起扭伤的脚腕子,白圭更多关心的是撞门进来的人,那个一身酒气不讲规矩的人还能是谁。郑裕衣衫凌乱,腰带没有束,看那样子是刚刚一番行云布雨过后没及收拾利落。白圭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可是脚下一痛又跌坐回了地上,偏这时背上的箭伤也一起来了,疼得他额上渗出了冷汗。
"你要我好找。"郑裕几步踏进屋,一躬身抓住了白圭的手腕,手底用力将他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不是说就睡在对面的屋子不许乱走的吗。"
白圭单脚撑着身体的重量,脚下倒不至于变本加厉地疼,可刚刚那粗鲁的一扯着实苦了背后的伤口,他疼得心都在抖,轻颤着嘴唇要郑裕放手,可郑裕偏偏不听,还一把将他推倒在书案上,撞得他吃疼叫了出来。
"怎么,看不得我和皇后亲热了?你不是不在乎我吗?你眼里心里只有燕王,干什么还给我做这个样子出来,啊!"
郑裕含着酒气的声音吼在他耳边,让白圭渐渐有些头晕,他在说些什么啊,关燕王什么事......
"天牢里的刺客死了,今日只有你去见过刺客,怎么就这么巧!我已经下旨封了那案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糟了,原来是这样,白圭醒悟的浅浅苦笑着,他刚刚让赵锦派人去防着这一手,没想到还是迟了。
"今晚,给朕专心点。"郑裕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随即不容置疑地抽开了白圭的衣带。


四十五、花飞柳折
铺天盖地的疼就像那天中箭时一样,仿佛身上所有力气都从背后被抽干了,想是刚才那一扯一撞让伤口重又裂开了,背后一片湿热,可是郑裕看不到,因为他只解了他衣带,半褪掉下身的裤子。垂在桌案边的半个身子要不是郑裕伸手托着,想必已经身不由主地滑下去了,姿势难受又不堪,可最难过的还是心里,这种用强的侮辱,让他心里冷透了,索性闭了眼睛随他去。不是不能阻止,也不是没有逃开的机会,可他没有逃、没有拒,有种无力无助的感觉告诉他,好累,不要坚持下去了。
郑裕没留任何温存的念头,一轮轮的顶撞让白圭觉得天地倒悬一般。身上又多了个流泻力气的口子,也好,这样似乎更快些,"遥峰,原谅我,"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有日九泉相见,如果你要责备我,我也认下了,真的好想见你......
"瑞桢,不好了!"又一个毫无顾忌破门而入的人,这人是赵锦,他来告诉白圭天牢出事了。可巧让他撞到了一辈子都难以忘掉的深刻场景,他先是一愣,随即指着沿桌沿淌下的鲜红液体向着郑裕嘶喊,"快放开他!"人是随着声音一并到的,他顾不得什么君君臣臣了,甚至顾不得最基本的礼貌,一把推开郑裕将白圭捞在怀里。天,他刚刚为什么要离开,再看看郑裕,好像还没完全清醒似的,赵锦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记耳光,"你给我看清楚,他是你师父,他身上伤还没好,你这畜生。"
骂皇帝是畜生,还是当着面在骂,可郑裕丝毫没有介意,那一巴掌虽然拍得他半边脑袋嗡嗡作响,可终于醒过来了,他被白圭的样子吓呆了。他脸色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冷汗浸湿了头发贴在面颊上,最怕人的是那背后的衣衫,为赵锦抱着他才看到,红殷殷一片,甚至漫到了袍襟上。他轻颤着手摸上白圭的面颊,好冷--不,他不可以就这么丢下他。他下意识地向着赵锦怀里的人伸出了手,没想到那手已经在他不留意的时候沾了血--他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去给他止血,快叫御医带着宫里的药过来。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赵锦吼了郑裕刚要起身,手便被怀里人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药,我有,别......"他想说别这样为难郑裕,可身上渐渐沉重得没有说话的气力了。看他好不容易睁开的眼又合上了,赵锦轻轻晃了晃他,"药在哪里?醒醒,瑞桢。"
"寝室,严成知道,遥峰常用,你认得的。"赵锦要出去唤人,可是怀里还抱着白圭,正犹豫是不是带了他一起,又怕伤口受了风,没想到白圭向着郑裕伸出了手。
人终于由赵锦怀里传递到了郑裕的臂弯,郑裕感到白圭仍在微微发抖,忙脱下自己外裳裹紧了他,抱着他坐回榻上,"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压抑着在哭,白圭能听出来,吃力地抬起冰凉的手抚上了郑裕的脸,摩挲了两下,终于再没力气撑住,滑落下来,意识也终于支持不住了,连郑裕如何唤他,赵锦如何帮他上金疮药,以及这些如何收场,他都没有精力管了。
听赵锦说白圭不喜欢宫里的忘忧阁,皇帝这次没有执拗地将白圭带回去,甚至连御医也没有招来,只找了禁卫营一个专门医金镞伤的老郎中。赵锦向皇帝保证,白圭家这药的功效绝对不逊于宫里那些秘制的金创药,而且,他知道白圭不想因为这事声张,否则怎么会拦着自己去唤御医。于是府里除了严成之外,谁都以为白大人是箭伤复发而已。第二天有朝会,郑裕虽然红肿着一双眼睛,却如常出席了。天牢刺客一事,他是这时候才弄明白的,赵锦告诉了他来龙去脉,他恨死了自己的冒失,自己蠢得宁愿相信最无谓的传言,也不愿相信一直待自己最好的师父,还......伤他至此。
皇帝下朝撇了聒噪的众臣急不可待地要直奔白圭的宅子,可是却有很多人追着皇帝要求见,这些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要求彻查刺客为何人所害,另一部分却是提供各式各样的线索的。
"京畿防卫是文彦的职责所在,文彦,你就勉为其难吧。"徐宸英拦了众臣,一点手将这任务指给了赵锦,喧哗止了,更有一众人抽起了冷气,不再说话了。徐宸英脸上从未有过如此凝重的表情,平日的不拘小节和玩世不恭似乎都被这份沉重给压住了。
"好!我这就去请旨。"赵锦从人群边迈步走开,去追郑裕了。
看赵锦走远,徐宸英缓缓放下伸着的手臂,宽大袍袖像一片浓重的云,起落间是蕴着一场好雨的。"文彦,别怪我。为了保护,就要有牺牲。"他对着那背影默念。
"要是知道他跟了先皇帝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当年就把他丢在那个小村算了,说不定现在他早就娶妻生子过上舒心的日子了。就算不这样,先帝驾崩时,只要不下死力拦他,他也早就不用费这份心了。"
"拦......什么?"
"当然是殉了先帝。"
郑裕如梦初醒,手里的杯子没捏住,溜到了地上,当啷一声。赵锦俯身帮他捡了,又看了看床上,摇了摇头,这点响动肯定是惊不醒那人的。
"舅舅,你说,他心里是不是只装着父皇一个人,就再也放不下别人了。"
赵锦撇了撇嘴,"你父皇就常说他心眼儿小,一点小事都跟他发脾气。"他坐回椅子上,又给郑裕倒了杯茶,"可是,自从你父皇殁了,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许是心已经被你父皇带走了吧。"
郑裕盯着手边的杯子,那里面竖着一片叶子,轻飘飘地左右无着,茶很清,他却觉得苦涩,因为那片叶子为他吞进肚子里,再也瞧不见了。看郑裕这副失神的样子,赵锦心下不忍,拍了拍他肩膀,"瑞桢就是血流得太多了,但伤口料理的不错,多睡会儿就好了。"他追着皇帝一路出宫跟他来到了白府,他确实也惦念床上躺着的这人,又担心那个深深自责的皇帝,一直陪他坐到了深夜。
"查出那个幕后主使,朕要夷他三族。"皇帝啪的一声将杯子拍在了桌子上,碎片一半飞散了,另一半却刺进了掌心里。


四十六、披林择荈
赵锦离了白府,郑裕却没走,手里捏了柄宫女常用的大团扇,坐在床边,给白圭慢慢打着扇。其实以那人过低的体温,并不至于着了暑热,可郑裕手里的动作极轻,几乎是在无意识地挥着纨扇,因为那样会有徐徐的风拂过白圭鬓边纤长的发丝,让他有了一丝生气,就连睫毛也会轻轻颤着,仿佛随时会醒过来似的。
高几上置的烛火很暗,只照亮了白圭的侧脸,在红艳艳的灯光下,那面颊稍稍有了些血色。郑裕痴痴地看着,又想到了军中与他相处的时日。"如果那时我知道了,现在我还会追着你,就算舅舅说你的心被父皇带走了,可我不信,除非人死了,他的心总是要跳的,我只有二十岁,你也才三十,为什么就没有可能。"他俯身趴在了床沿,侧着脸枕着白圭的手腕,细细滑滑的皮肤蹭在面颊上,舒服到心里去了。
"你去幽州的时候,我只要想你就会到你府上来,严成看到我起初还惊讶,后来竟然教我插秧、施肥,其实我也常去徐宸英家看流纨,可每次一见到那老家伙玩味的表情我就想,说不定是他鼓动你到幽州去的。比起江山来,我更希望你平安,你知道么。"歪着头,嘴唇掠过他掌心,甜甜地啄吻着。
"我手艺不好,把你的琵琶扭得走样了,别怪我。其实,我是想听你再弹给我听,像那天一样......或者只有那天,你的心里才满满地装下了我,知道吗,我其实很贪心,一天真的不够。可你偏偏就像一缕烟雾,明明就在身边的,却抓不到,留不住......是了,离得太近了,就见不到了。"把团扇丢在床边,郑裕再不说话,而是把头埋在手臂里,呜呜咽咽哭得极委屈,所以他看不到,枕上白圭早就疲倦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床边红烛上明灭摇曳的焰芯,一颗心也因错愕而浮荡着。灯火阑珊处,一望间竟恍如隔世。傻孩子,何必这么执着,苦苦等着不复东回的逝水回头呢。这一生,只给过一次,既给了,还能剩下什么给你呢,那样待你太不公了。
似密意潜通,郑裕拭着泪抬起了头,刚好对上白圭未及收回的目光,他竟丝毫不觉吃惊,因为他自语时,本就想着那人在听,只不过听到后会有何感想,让他心内惴惴。
白圭眸光漾出一抹温暖的笑,淡淡的,郑裕七上八下的那颗心就这么沉了,静了。"师父,你都听到了。"
"嗯。"他轻声应了,伸手抚上了郑裕的嘴角,有道小伤口在那里,"文彦手重了,疼吗?"
一句话,郑裕收拾起的委屈又从心内翻涌而出,不过他忍住了,比起面前这个说话都嫌虚弱气促的人,他这点疼算什么。他两手将白圭的手抓在了胸前,保证式地摇了摇头,"不疼,舅舅要是下重手,裕儿现在已经胖了一圈了。"
油嘴滑舌的,什么时候教他这样了,白圭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回来,似在责备,然而脸上的表情,亦只品得出慈爱二字。
"饿不饿,我叫他们依着膳方准备了很多东西,严成忙活一天了。我去叫他端来。"郑裕喜滋滋地转身要走,白圭却牵住了他衣袖。
"什么时辰了?"严成忙活了一天,那皇帝就忙活了不止一天,现在想必是半夜了,怎么能让他这样在自己身边熬着。
"用膳的时辰。"郑裕狡猾的一笑,俯身亲了亲白圭的额头,"我也饿着呢,别赶我啊。"
白圭点了点头,要想打听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要有劲说话才行,于是松了手。郑裕握了那只垂放床沿的手,放回床上,又把滑落的轻罗衣袖给他拢好,手下清瘦的肌骨,苍白得刺眼,让郑裕心疼了一阵。一定得给他好好补补身子了,不只身,还有心--可就凭自己动辄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他怨他......
不是说出去找吃的,可郑裕怎么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自省,这是怎么了。白圭侧身撑了床,要坐起来。
"起猛了头晕,慢点,"郑裕抢上一步扶了,自坐在床边,让他倚在了自己胸膛上,"还是躺会儿吧,我去去就来。"说罢又要将人按回枕上的架势,没想到白圭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从怀里抬眼关切地看着他,他才想到,刚刚自己样子势必失落,"又害你担心了,我没事。"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覆在白圭的手背上,扣进他的五指。
"裕儿,我没有怪你。"紧了紧自己的指,想要平抚郑裕颤动的手透露出的情绪,"改天,我教你给琴上弦。"复又将头向他怀里蹭了蹭,"你呀,小时候就是这样,东西摆弄过,要是怎么也弄不明白就会丢在一边不管了,我的琵琶也不用琴袋收好,上面可是积了一层灰尘呢......还有啊,你那么多桃子一下子摘下来都放在我府上,难不成要我去市集上摆摊子......"想到此他哧的笑了一声,"纨儿摘的那个最大的桃子呢?你们神神秘秘地藏了,我还没见到呢,我可不吃烂掉的......"

推书 20234-01-12 :恨情翱天——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