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猛然间一闪而过那西宗国师面具下的眼睛,复又想起洛自在在我临行前所说,大武将军决无二心。除非那西宗国师有通天的本事,如果没有一个内奸的话。
不对,不是这样。又或是说,这种感觉是西宗先我们一步知道了所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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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整个人如入冰窖。
马蹄落在石子上,蹦起了不少声响。
我猛得甩了甩头,按了按发烫的太阳穴。只觉得现如今脑鸣成一片。
彼时沈淮宣骑马已至荻庆城后据城方圆五十里之外的小县城。依旧临江。他勒住缰绳,翻身便要下马。
"淮宣,这里住不得。"自上马之后这还是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脸上有着让人安心的表情,"这不是什么民村,倾儿,你仔细看看。"
这才发现,小镇中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少,都有一双散发着精光的眼睛,个个太阳穴鼓涨。整个镇子隐匿在散沙之下的整齐中。一名汉子迎到我们前面,操着村音道:"客人是从哪里来?"
再一细看,像是刻意黝黑的皮肤下眼中仍瞒着旧有的神采,竟是楚静!
我轻声吸气。
荻庆城旁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中,竟然藏着一个军队!
沈淮宣丝毫不敛身上的霸道,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内,所有的村民皆知,他们的皇上来了。
楚静本着当地的好客把我们往自家里领,尘土道,木头门。才刚把吱呀吱呀的木门掩上,楚静边立即恢复往日正色,单膝跪在沈淮宣面前道:"皇上,粮草已经运到。"
沈淮宣坐在主位上。说是主位,不过是陋屋中唯一一把完整的圈椅。
"好,粮草现在何处?"
由不得一丝懈怠功夫,两人就此议起战事。楚静于当朝中内是右丞相,由东耀古来的规矩来说便是武相。
"东南十四式处,由微臣亲管。"
沈淮宣面露赞许之色。眉目飞扬,"你办事朕向来放心,镇中现在能出的有多少人马。"
"两万人,八千匹马。"
听罢他稍做沉吟,就在这沉吟的功夫楚静目光扫过我。我只觉得心里虚得厉害,不敢正眼看他。眼光躲了过去。此时沈淮宣道:"比朕预想的还要多些,如此更好。荻庆城下应该还余不到一万五千人,正好做声东击西之用。楚静。"
"微臣在。"
"着个不得力的人去统帅那一万人,留做把西宗目前留在荻庆的士兵战乏之用。"
"是。"语毕后楚静起身,趁着空档从怀里取出精细的地形图,铺在屋内一张干净得别扭的粗糙木桌上。地形图极是逼真,山川之上较之从前皆有标记,荻庆城的位置,圈上了最明显的标志。
心里又是一阵搅。
但闻楚静压低声音道:"如今大武将军身边剩得人马不多,想要躲过西宗的追捕却也有些困难。西宗提前设卡,为的就是要活捉东耀名将。昨日刚有大武将军消息,"他手指距西宗都城仅有两城池处,"将军就困在这里。"
沈淮宣微微皱着眉头,不知一双凤目究竟看着地形图的哪处,或是又在统揽全局,最终道:"再派探子去打听,随时传他的消息回来。"
"微臣尊旨。"
"还有,"他复又想起什么,"所有的消息必须止在这个镇子,朕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到任何的流言。"眉宇间尽写着不可违抗。
楚静走后,沈淮宣瞧了瞧我,如此我正盯着地形图看,越看越觉得心中的疑惑更盛,像是马上就要顶开盖子溢出来一般。"倾儿,胜败乃兵家常时,没有谁能从来常胜。只不过丢了一座城而已,用不着心虚。"
我一愣,心下纳罕,刚才楚静的目光扫过我时他正想着战事,哪知道我躲闪的这么个细节竟也被他看了去。略略低着头像是继续看着桌上布着阵的地形图,又像是心不在焉道:"我明白。"胜败天定,我都明白。只是我有点想不通罢了。
孱剑山两山之间有一处缺口,荻庆城的重阵就是从这个缺口引出。可是两座山锋山势极险,除了极早就有准备,否则决不可能在短短三五天内从那里突破。正当我想时,一双手已经从我眼前夺过地图收入囊中。眼前一空,我伸手想要拦他,他却柔声道:"净是这样琢磨如何败的,不如想想今后该如何胜。"
这番姿态,已是和方才楚静在时两种模样了。
我淡淡得应了,随后伪装不经意道:"淮宣,军中的人都可信吧?"
他揽过我来,"不用你想这么多,以后这些由我来就成了。"
以前他就说过,你只要站在我旁边,静静的看就好了。
心下立刻搅得极不是滋味。嘴上却翘起来,什么都没说。
敲门声起,天色已幕,刚过申时就已经暗了。许是天上有云,多日都没有散去。罩了太久,人人都像被闷在罐子里一般。如今沈淮宣和我如今是客,倒真有隔房"好客"的人送了不少吃食来。摆了好大一桌。木头门吱呀一声就被轻易推开了,楚静脸上仍是特意画着黝黑,锄头扛在背后,大大咧咧的迈着八方步回来了。进门就是大着嗓门道:"这些日子天公不做美啊。"
镇中也有极少一部分真正的普通百姓,平时军队也愿意随他们一起住在这个镇子里,若是真有人怀疑,他们也作是能帮一把了。这句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了。
随之从背后大声的关上门,又小心的掩了个瓷实,道:"皇上,"简单行过君臣礼后,他继而才道:"西宗已经发现大武将军的行踪,正向那里调兵。"
我正准备给沈淮宣夹菜的手一顿,顺势盛到自己的碗中。沈淮宣坐在对面,直放下筷子,"具体如何。"
"约有一千人马,而大武将军身边只剩下一些残兵。城门被封死,据说是西宗国师亲自下的命令,不抓到东耀的将军不开城门。"
送了些菜入口,我想当这些事全然与我无关,只是有些味同嚼蜡。大武将军因我之故困于西宗境内。
沈淮宣道:"不管派出多少兵力,一定要把大武将军救回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似乎听见楚静小声嘀咕一句,"若是能弄到一张人皮面具找个顶替的人就容易了。"
我一下子窒住,似有一枚驽箭"嗖"的一声划过眼前,等再想转头寻找的时候,早就已经捕捉不到了。
第四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待楚静离开后,一顿饭早就不知作何滋味吃的七七八八。沈淮宣面上如常,实则眼神不在陷入沉思。我收拾过桌子,正待去铺床叠被。想我上一次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不觉经年。我自嘲的笑笑,便听到沈淮宣唤我,"倾儿。"
我淡淡的应着,手上没有停顿。
没察觉他来到我身后,靠在我背上,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汇聚在耳边。我转头去看他,却见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浅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倒他的。
"倾儿,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轻声叹气。
木门被风吹的吱呀吱呀作响。天色灰暗,总觉得能闻到焦黑和血腥混在一起呛鼻的味儿。
我提了提嘴角,挂上些许笑容,"一将功成万骨苦。我懂。"他应当看的出来,我眼中一丝都没有笑意。
至今形势对于东耀不可谓不利,天时地利人和,三不占其二。荻庆险城,如今挂上西宗王旗,扼守在剑阁之侧,若是想夺回,太难。如此重要一城,若是西宗运用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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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宣的右手包裹住我的,温热自手心传来,"······没有时间让你去自责。这场败仗不是因为你······"
他是主帅,东耀的帝王,不论何时,有他担着。
呼吸有点颤抖。
"你莫不是要······?"
古来白骨无人收。
屠城。
墨色瞳仁瞬间紧成一线,再散开时他已经风轻云淡。不置可否。
"命令······还没下对不对?"
"嗯。"
脑海中莫名的香气,梦魇般的声音。我反过来紧攥着他的手,掌心相贴湿意四溢。
深吸口气,"还不至如此,若是荻庆城,还有一法······"
忽然他按住我,凤眼中生出戒备。我会意收声。任是怎样都听不出有何不对。他拣起一指甲大的石子,还没见到手腕抖动,"嗖"的一声已经飞了出去。纸窗外顿时"唉呦"的疼出了声。
拉开门,正有两个衣衫破烂之人。头发里衣服上全是沙土,面皮黝黑粗糙。似乎摸上去都会觉得扎手。污泥遮挡住五官。乍眼一看就是赭黄色的两尊泥像。我不自觉皱眉。那二人见屋内人发现自己行踪,匆匆瞟了门口的人,忍着被疼痛转头便要开溜。只是那双眼睛,哪里是乞丐之流该有的灵动?黑亮亮的转了又转,掩饰不下内里的一颗七巧玲珑心。
我一哂,转而面上渐有严肃,"是谁准你留下的?!"
颜竹心。
见躲不成,她转过头来吐吐舌头,讨好的对我笑笑。刚想习惯性的拉住我的袖子缠磨一番,想由此我便能做罢。忽又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泥沙,手刚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公子······"
她身旁那人低着头,本就刻意涂抹上污物,这下更是看不清了。看身量倒是与我差不离。
"衣卿。"沈淮宣道,声音中隐隐有一丝怒意。
那瘦长的身子一晃,缓缓抬起头。就两天的功夫,他却似瘦了一圈。颜竹心悄悄挪到我身侧,亮亮的眼睛中全是讨好。想起她斩钉截铁的说要为朝廷效力,灵气的眼睛从来都是明朗。心里一软。
心知她还会想方设法的要留下来,怎么赶都赶不走。挥挥手让她下去先梳洗一番,其实就是默许了她。
支走了颜竹心,那两兄弟仍是一言不发,暗中较着劲。沈淮宣内敛着怒气,而沈衣卿忿得与他较上劲了。若非暗卫非生死急处不得随意调动,沈衣卿早该在京都了。
"淮宣,战事要紧。"
同时响起的还有,"三哥,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当夜子时时分传回消息,第一拨暗中营救大武将军的士兵尽数被歼,唯一大幸并未与大武将军取得联系,藏身之处暂时未被西宗军队发现。沈淮宣彻夜未归,与剩余少数部将以及才奔回的楚静。其余村民尽管是东耀军队应急布署,仍是无人知道沈淮宣的真实身份。一生发誓效忠的帝王就在身边,无从知晓。
沈淮宣刚离开床榻,暗色里就有一双眼睛亮了。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点上油灯。朦胧中听得颜竹心在外间均匀的呼吸声,这个丫头······题笔舔墨。
再放下时,东方既白。桌上有整整齐齐的一摞,荻庆的攻城计。写完才觉得手指尖都是冰冷的。初春,窝在硬木床上,心尖在颤抖。东耀男儿,哪个不想看自己的国家一统天下。想那绝美到冷艳的人儿,眼光流转,星眸闪烁,王者睥睨,在不远处勾勒着属于自己的江山。我似乎听见那双眼睛在说,倾儿,等我带你去看我的,万里江山、家国天下。
家、国、天、下!
好重的四个字哦,淮宣······
倾尘帝四年四月中旬,荻庆城陷于西宗。同月,干将大武困于西宗都城,多次营救未果。
这一仗,使得无尘公子之名第一次留在史书记载上,因为荻庆神悯般的完胜,亦是因为荻庆城的失守。至此在当时更是使无尘公子响彻诸国。同年五月初东耀东北处一不过百里的小诸侯国归降东耀,可谓荻庆失意后最早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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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日夜,也是沈淮宣与我一行人等暂隐于城郊小镇的第三日,在村外不到二里处发现了老柴的尸首。老柴是这个村子中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物,若是放在朝堂也能顶个从二品的位置。尸首惨状令人发指,连颜竹心这等顽劣不堪拳脚上佳的女子都看得脸色铁青,从眼底生出了慌乱恐惧。幸而当日沈淮宣与我正修订着攻城之计,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其惨烈。几日之间我暂压下所有旁支末节的情绪,专注于备战。和那些资深的谋略家争吵、更改、修订······直到完成,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
颜竹心又打个哈欠,"公子,都过二更了。"不满的声音。
"困了你就去睡吧,不用候着了。我还没有誊完。"
往日这个时候,我们大概能稍微歇息一会儿,许是今日的平衡出现较为微妙的变化,战事进入一触既发的境地。不知什么样的微不足道、能成为这一仗的引线,爆炸出绚丽的足矣映亮夜空的烟火,以鲜血做为谢幕。
颜竹心执意从我手里夺过笔杆,"去休息、去休息。还没开打要是你再病了,本姑娘可不伺候你。"以不可拒的姿态。
我苦笑,"竹心,时间紧得很,不要耍性子。我不会谋略不懂军事,把所有我知道的都抄给他们以后好不容易找到些事情可做,坐壁上观实在是做不到······今日若是在誊写不完,真是耽误不起。"
"别人都是忙里偷闲······"叹口气,"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子。"
闲下来······就怕乱想。那日望见荻庆城前的孤鸦啄人肠,触目惊心犹如新见。见我并不跟她纠缠,讪讪的笑了笑。
木门推开,颜竹心向门口急来之人行礼。沈淮宣,略带倦意风尘。
"什么事如此着急?"竟劳他亲自跑一躺。我起身迎他。
双眼中布着淡红的血丝,他接过我手中的纸张,"沈衣卿!这个混帐小子,竟然偷偷潜进西宗大营去了!"说罢从袖子里甩出张皱皱巴巴的便条,上面姣好的字体:三哥,无尘,等着我把西宗的大营搅得天翻地覆吧!
"做事一点不计后果!该死的······"一代枭雄暴粗口。
似乎······快要点着了。
"岂不是时间又紧了······?"话音未落,已闻西宗集结的号角声。
与此同时村内尖细无比的哨声几乎要盖过号角。长鸣刺耳,骤而夜空变色。酱紫色的夜空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据城三十里有余的驻军整装待发。
不眠夜。
荻庆城内传来阵阵骚乱,民心乱了。从南越到东耀,再到如今的西宗,他们慌了。
沈淮宣与我在第一时间赶到村口,彼时村人已经尽数赶到。众人皆是常服,即便知情人也几乎瞧不出他们看似紊乱中的井井有条。沈淮宣正面直视一干不过五百人的村民,身上由弱渐强的气势让呼吸越发困难。一语未发,只一站就够了,风吹衣袂飞舞。所有人齐齐跪地三呼万岁。
"分散潜入荻庆城,"沈淮宣终于开口,似乎未开战就知道必胜的口气,让人觉得安心,"不许一人伤亡。"
楚静和我分乘两骑,胯下青骢丰姿神骏。本我是该留在村中,奈何生出沈衣卿这一变故,由不得沈淮宣的不允。就在出门之前,我在他尔边轻语:"淮宣,无尘公子不是倾尘帝的附属品,别把他养在深闺里。"
颜竹心溜马跟在距我约有五十丈处。转过头深深望一眼沈淮宣,笑着拉下面上的纱巾。与他认识多年,物尽其用学得不错。
楚静从东侧绕道荻庆大营,而我从西侧江边分散视线。忽得一道劲风划过脸颊,划得面部疼得发烫。一人手持弓弩,正瞄准我座下的马腿。
来不及辨认何人,猛得双腿夹紧马肚,一马鞭下去青骢飞了出去。身后正有箭深深入土的声响,极长的一声闷响。一丝冷汗滑下,好强的臂力。
身后的马蹄声紧促,颜竹心忽左忽右的意图引开持弓人的视线。奈何弓箭长了眼睛,紧紧盯着她前方之人。夜色隐匿下我掉转马头飞奔向更深黑色处。箭镞撕裂了周遭的空气,炽热得让人窒息。城门上人不断移动来调节射剑角度。强有力的右手搭上三枚长箭,三箭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