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有浅浅的温暖,墨色瞳仁凤角斜,看得人心跳都漏了几拍,"我还不了解你么。"
我在害怕吗······?
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生机勃勃。
我侧仰在床上,看着军帐的尖顶,喃喃的说:"淮宣······打了胜仗,你心里高兴么?"
他微顿,玉柳扶面。迟迟没有说话,他了解我,我亦同样。天下在他心中,势在必得,如同少女期待二八。如今天下并不能如探囊取物。胜仗,他自然欣喜。他要,而非他想。如此,终有一天他会是天下的帝王。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手枕在头后,眼睛上扬的有些酸涩。我同样可能会成为在这之前的牺牲品,我知道。只不过一直都不曾提及。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他许久不语,心里面突突得难受得厉害,我面皮扯了扯,装作满不在乎的说:"算是我问得多余。少爷我睡了,你不要来吵我哦。"
说罢一个转身,背对着他。心中纠结得如蜀中夫妻疼缠绕,却是碍于面子死活都不肯言语,暗自责骂自己没事找什么不自在。随后两眼一闭,什么也不去想。目不能视,听觉就变得异常敏感,他迟迟没有离开。呼吸声贴近,他在我耳边,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说:"你不用做任何事情······你只要站在我看的到的位置就好······让我在疲惫的时候能够找到你······"
幽谷绝响。
心颤抖,我想说,你又在骗我······
"你走开啦,少爷我要睡了······"我掐着自己的手指,完全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有细伤,我疼得吐了吐舌头。
他在耳边轻笑,略染鼻音,听得人心尖乱颤,"傻倾儿······"
来日探子回报,西宗境内大肆征兵。据军中随医处所得来的情报,此次攻打荻庆城的军队死伤过半。东耀却区区不过千人。西宗征兵之时,东耀的另五万人马到达荻庆,在距城外三十里处扎营,是为挡住西宗的防线其一。与此同时沈衣卿等平安到达京城。天色已暝,却有皓月当空;群芳未谢,却有青松如盖;山泉清冽,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
是夜,沈淮宣的军帐之内灯火通明。谒见众将领皆上奏请求皇上回京,仅留无尘公子一人即可,朝堂之内不可一日无君。
沈淮宣蹙眉,淡然的瞟过我之后唤我出去。他真真的在屡行他昨日所说。我只回望过一眼便踏门而出,如今峰火连城。三十里之外东耀的军旗高竖。我略略琢磨之后就去了周容的住所。
帐内他正在舞剑。时而倏如闪电,时而去来翩翩。飒爽英姿,竖剑于其身后。脸上难得显露英武之态。我拍手称好,正当此时,他仍下手中的细银剑身影一闪,立刻挂在我的身上,矫情道:"小苏倾,还是你知道惦记着你容哥哥。"
完全没得出使西宗前得模样,坚强得让人心疼。
我道:"反正我一人也是百无聊赖,还怕你一个人闲下来会想不开。"
美目一瞥,"你容哥哥我吃得下睡得香呢。"眼睛中闪过什么。
直到我关节泛白,我才把他从我身上轰下去。他眨巴眨巴眼睛,"小苏倾,你帮我写封信好不好?"
"给谁的?"
他眼神闪烁,一跳一跳不敢看我。竹中有竹,竹外有竹。我才恍然。
"那是楚安没有福气。"
江声涛涛拍打矗石壁。
他又眨巴眨巴眼睛,扭着俏脸,理直气壮道:"对,就是他没那个福气。"声音无比坚定。双手又开始蹂躏我的面部,没心没肺。他是个什么都会藏在心里的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双手如纤云弄巧,声如蚊蝇,"小苏倾······我真是笨······"
正如故乡是用来怀念的,青春是用来追忆的,后来当我很老的时候,我想起周容对我说过的最深刻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当你怀揣着它时它一文不值,只有当它耗尽再回头看,一切才有了意义。他说,即便连相对都再没机会,他也不后悔那日给楚安下过的药。
他扁扁嘴,梨花带雨道:"······小苏倾,还是你对我最好······"记得当时晌午,楚静护送军粮入城,周容对着他怔踵了整整一柱香。
第三十九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众将领全都离开之时已致后夜,想是沈淮宣把我所写下的攻敌之计逐一步置下去了。我回到灯明处下,他对我说得第一句话便是,"倾儿,西宗真的着急了。现在正是我们的好时候,若能在半年之内攻破西宗都城,天下就尽在你我之手。"绝美得眉眼在灯下灼灼华光。
军号又响,角声闷而有力。
我上前环住他,一语不发。他顿住,"倾儿。"
随后我扬起脸,笑魇宴宴,"那么我陪着你。"
他拍拍我,头靠在我的肩胛处轻轻呼气,"怎么一天就变了态度······"
我解开他的衣裳,猛得凑上前去,四唇相接。未完得话结在喉咙。啖咽辗转,我怩喃着说:"淮宣,我该学会满足······"他的手在身上的嘤咛处,我轻轻颤抖。身上的衣物随之抛开。几天来见到太多的血色,心乱了。
身上硬挺,两人相接处粘腻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溢出。指甲掐入他的后背中。他在我的口中不断逗弄,帐内满是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抽动几乎要把我撞裂。吮吸,套弄,舔舐,多日的不安终于就此土崩瓦解。他不断地撞击体内的那一处,我浑身尽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在海中漂流一般,找不到欲望的出口。
我环着他,声音如同树梢上随风颤栗的露珠,我说:"淮宣······我不害怕······"
两国休整皆有半月之久,于倾尘帝四年四月,狼烟又起。西宗边境镇压了足有东耀五倍的兵力。此为我的第二计。边疆的兵力囤集越多,内部的防守便越加疏漏。沈淮宣既要攻下西宗都城,又何必按照原始的套路循序渐进。东耀目前的兵力仅调来十万,如果再照先前的法子与西宗直面相迎,其结果只必输无疑。战前我三番叮嘱副将,切不可硬夺只能巧取。
山色碎成江水一直流向碧绿。更添一分墨蕴。变得是人,不变的是江山。焦色之畔落下点点连翘的春意。水声涛涛,浅处看得到圆石缝间的苌楚,慵懒的四散着。湿漉漉的宣泄着自身的妩媚。
原先的五万军营驻扎在荻庆城南麒江江路缓和处。缓和之处江面宽而江水浅。水底林林总总排布着脚踏石。擂鼓声一起,我顿时站起身来,脚旁的一尾小鱼受惊游走了。震山鼓声,弓弩连发,歌停。
风驻,且行且停。
刚要抬步,身旁的近身侍卫立刻拦住我,"公子请留步。"
临行之前,沈淮宣一道皇令,命人看守着我不得离开驻营。战于前,他不知道西宗的国师会不会继续把手中的弓弩对准我。他并未亲身上阵,只站于城楼上给士兵们一个身影。主心骨。
心知此战胜算在我方,我并不打算逆着沈淮宣的意思。
江水乃顺流向西,九曲桥上遇伊人,人在天涯心亦远。看不到流入水中的嫣色。呛呛鼓声渐强渐弱,阵形当成。如果西宗的马够快······
西方号角声加急!
大武将军的信号!
西宗都城遇险!
五万兵马先先后后潜入西宗都城,就是等待此时一举发难!
将胜!
我以为当是很快便会结束,哪知道战争的顽强与复杂远超过我想。马踢声踏地而起,震得大地几近碎裂。冲锋,陷落。以及······暂时的偃旗息鼓。一来一往之间日头渐盛。
前线战况如何我丝毫不知,这几日随着战事紧促城内居民皆人心徨徨。见着陌生人都要绕着走。流水汩汩,完全见不到来江畔洗衣的村妇。轰隆声震耳欲聋。飞羽之书快过雷电,一闪从空中划过,带起一埃惊尘。烽火狂燃,滚滚浓烟。把白昼混搅成一团,昼连光。天子按怒剑,按剑心飞扬。我拨开挡在我身前的侍卫,径直回到皇帐。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空荡荡的军营中只剩烟尘。
我回到皇帐内的几案前,铺上一块徽城宣纸,砚内漆墨干成胶状,在纸上费力的运开,隶书写一字,倾。随后叠好纸,孔丹签,接过侍卫手中的白鸢。一种通体雪白的鹰类,唯一能翔于乌云之上的鸟禽,极具王者风范。白鸢张开宽大的两翼,舒展着跃空而去。唯见黑烟中破了一个小如铜钱的光亮,然后便如水中碎月,挣扎过后重归于完好。
我在帐内踱来踱去,帐帘开,此时西宗都城燕戟当大火盛。大火盛,此为一石二鸟之计。一鸟调虎离山,分散西宗的兵力来力挽都城燕戟。这第二鸟便是都城内的屯粮。火烧都城,最要紧得不是皇宫,反倒是粮仓。百姓以为国本,民以食为天。
"倾"字放出后两个时辰,沈淮宣在众将之前回来。擂鼓声不绝。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我立即迎上前去,临到跟前却只是抿了抿嘴,柔声道:"累了吧?"
所有侍卫皆退下。
他一下子倒在我身上,头靠着我,垂着脸。我费力的撑住他,气息扑面而来,且听他在耳边轻声应道:"嗯。"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我一时有些无措,不知究竟怎么了。
唤了他好几声,才听见他缓缓的说,"倾儿,近日来一直住在这里委屈你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肩上柔荑蹭着面部,他的声音悦耳。
我听罢一震,扶着他起身,看着天下再找不出更美二字的面旁,心里面响鼓猛得一敲。
"你说什么?"
凤目流转,我才看清他的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盯着我看了许久,最终微微翘起薄唇,"你担心什么呢?"
我嗫嚅许久,眼神在他的两个眼角间不断晃,"······战况怎么样?"
急流和瀑布冲击山崖,石块滚滚而下入得江中,下面有波涛滚滚的回旋的急流,千山万壑之间响彻着雷鸣般的声音。
他只以一句话应对:"上兵伐谋,次之伐矫,最次之阀兵,攻城之战乃不得矣。"错过他眼睛里的好笑,我一扭头松开他。才明白他又是在逗我,他那幅神情害我还以为荻庆失守了呢。
江畔乃是孱剑山,环顾各为大剑山及小剑山,群峰如剑刺天,故得此名。两山如门,乃是荻庆险要。忿得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又怎么会轻意陷落,我对他当既斥之以鼻。见我如此他反倒腻到我跟前,身上还有飘忽得血气,绕在艳绝的面下,"你去是不去?"
我先是皱皱眉,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听见他说真要出去,我顿时眼睛一亮,喜道:"你是说真的?",他含笑不语。见他默认,我更是欣喜,也不顾他的衣裳如何便立即欢呼着挨着他。搂着他满目笑意,"淮宣,淮宣······是不是西宗彻底撤军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凤眼中倒映着一张满是孩子气的脸,从开始到现在,这份孩子气从没变过。他微眯着眼睛,似是有些倦意,"国力再强也需要休养生息,西宗调用数十万大军,更需要时间缓和。更何况,我离朝太久了。"
我稍窒,悻悻道:"你直接说是班师回朝不就得了。"转念再是一想,若是再不回去,颜竹心恐怕要急得跳脚了。
他道:你随我来,我领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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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窄处只有溪水宽,水中怪石立,有些突出水面的石块上粘着青荇,夹在两座雄山之间,像是一线望天际,中间形成一座小石块桥。流水从石缝中划过,间或有一两尾小鱼,偶尔能闻白鸢盘旋的啼叫。我脚尖点过石桥,提起丹田内力,一跃而横过江面。刚想要回过身去冲着沈淮宣做出一副挑衅的表情,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立于我侧。我速度不及他,只得在行中拉住他的衣袖,迎风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声音全被吹到脑后,也不知他能否听到。
贞条障曲砌,翠叶贯寒霜。拂牖分龙影,临池得凤凰。疾风划过耳边,我拽拽他的袖子。他依旧没有回答我。
两人行到大剑山一峭壁处他才停下。
一转头,似乎都能触得山中的云雨。他道:"倾儿。"淡漠的鼻音在山谷中转了又转,最终融到山颠瀑布处。向东能望见宽而深的河道上驶着船舫。
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他拉着我。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我深深吸气。
他的声音在耳后,似是贴着身体,我拉着他的袖子,手上的伤结成小痂,有微弱的触感,敛笑道:"你整天忙得都焦头烂额,怎么还有闲功夫找到这种奇景?"说着闭上眼睛,身长脖子深吸一口气,顿感几天以前呼吸到的血腥味此时都已经散得干净。
然后张目远眺,只觉得天地的界线在最远处变得模糊,像是水墨画中的留白。
"你喜欢就好。"他顿了顿,见我对此景仍是兴奋不已,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倾儿······"此时我把他瞥到后面不见,若是他入目,眉眼之间,群山无色,还枉谈什么瑰丽什么雄伟。他总说,有他在我还总是东张西望什么。如此这般又是为了哪个?我说,少爷我高兴。其实这样我才觉得安心。
他说:"倾儿。"
"嗯?"
我仍四顾于周遭,神清气爽只觉得身上都变得干净。忽然我似乎是被细雷劈过一样,转头望着他满目疑惑与不解。凤目正向着异样的方向看去,随即淡淡的敲了敲嘴角,他道:"倾儿,这场仗还有的打。我来并不代表仗打完了。"说话同时城墙前密小的军鼓,在群山之中意外的渺小。如苍海一粟,再一转头就听不到了,稍纵即逝。擂鼓,战未止。细小的声音被旷谷中的水流石坠声掩埋。
"不是早就该结束的吗?西宗兵力全都被都城的大火吸引,剩下的兵力当不足以对抗东耀才对,更何况我们依山的绝好地势······"说着我便想要下山。
他打断我道:"倾儿。"他一直手拉住我站在原地。拉住我不让我离开。
我不解的看着他,就瞧见他道:"我提前回来,是因为我刚收到一个消息,"我屏息,他把我拉到他跟前,我抿了抿嘴。涧户无人,树无影,头顶无晴日。凤眼角处,只能看到他,才听见他说:"采桑门尽数被灭,不剩下一个活口。"
有一瞬间,头脑空了下子,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他的声音在孱剑山两座峰顶之间来回穿荡。然后一点点消散,最终只剩下眼前的人。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其它的了。下一刹那所有的情绪都涌了回来,在身上奔腾。身上有些冷,山风起。他在看着我,我一如往常的吞吐着气息,鸟鸣猿啼。找回声音时,我仰着头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是谁做的?"平静得似死水,兴不起一点波澜,好像我又在问他:淮宣,今天晚膳我想吃云蒸糕······"
潮得带水的乌云把孱剑数座山峰压得低糜,影清,他顿首,摇了摇头。双眼不敢从我身上离开。非雾非烟,若问天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双唇稍稍抖动,我杵在当口,只觉得心里面有一头巨兽在吼,吼得我不自禁想要蹲下身子捂住耳朵。次战末,西宗国师的双眼恨意带钩,频频闪过,双唇之内才有声音缓缓流出,"是因为我么?"
风动竹飒飒。
他不断的抚着我,"不是,不是因为你。"
脸上一点表情都瞧不出,我任他把我嵌进胸膛,侧头就有山石,山面尖得刺人,却在流水之下圆滑得让人发腻。
"淮宣,自从······以来,我从没奢求过你以后永远不会骗我,这次,我想听你说真话。"
他只说,"倾儿。"我埋在他跟前,不反抗也不依附,"三年前我就不应该让你走,不管你挣扎的多厉害我都应该把你捆在身边,慢慢的跟你说。不然······若是放在以前,你决不会露出这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