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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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你还怕知道的人不够多吗?"
凤眼有着漂亮的弧度,"我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自诩越来越处乱不惊谈虎不色变的我忽然有点脸红。又过了半晌才道:"现在才刚刚未时,你不再赶路吗?"
"天黑之前,我们赶不到绍兴。不如就在这里住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我正透过竹窗看着外面的河道。河道极浅而且规整,应该是一条人工修筑的河流。河里面有零星的两三尾叫不出名字的小鱼,还没有我的手掌大。
我转过身来,他斜倚在床沿,"绍兴?"
他挑眉,"路过而已。不想出危险的话就别在那边喝酒。倾儿,三年不见,你都成了酒鬼了。一提起酒你就眼睛发亮。"
我扑向他,"不行吗?我喜欢。"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我最喜欢杭州的味道,像是大哥的温婉。
两个人一阵嬉闹,窗外的桃花惊枝颤,花瓣飘落。
他头一次败下阵来,我笑着挑着眉毛压住他。他的头发都摊在床上。"倾儿,晚上你想不想去看夜市。"
我坏笑着摇头,"不想。小时候就看腻了。"
他仰着头,凤眼半睁,无限美好,"可惜我还没有看过。"
我眯着眼睛,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若是让公子我高兴了,我就带你去。"
"那你现在高不高兴呢?"
我又认真地想了想,认真道:"公子我还不高兴呢。"
黛色墨丝,绝美的让人惊心,他的鼻音清清淡淡的围绕着我,"那么怎么样你才会高兴呢?"
我道:"你要是乖乖的让公子我蹂躏一次,公子我就高兴了。"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只见他笑的让人窒息,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的位置调换了过来。只不过他的头发散着。
薄唇上扬,"现在你高不高兴呢?"
我乖乖的点头,"好了好了,公子我已经和高兴了。晚上就抽空陪你过去,现在就放开吧。"
他俯下身子,"可惜我不高兴了。"
挣扎不过,我满含冤念的看了他半天,他才放开手。两个人都整理好衣襟以后,我说道:"夜市上人人都戴着面具,你就不怕把我弄丢了?"
他看看我,缓缓说道:"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丢了。"
我会在茫茫人海中把你找出来。


第三十六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
灯市上。
花灯在河里游,灯谜字谜高高地挂在房檐上。
杭州的女子最为秀美最为妖娆,路过无双楼时阵阵扑鼻胭脂香。我瞟了瞟身旁戴着面具的那个人。他拉着我,说这样就不会走丢了。透过面具上给眼睛留下的小孔,我想我怎么也不会找不到他。凤眼依旧挑着,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双和他相似的眼睛,就连沈衣卿也没有。他倒是真真地怀着一幅游玩的心情来逛灯市,不时有女子看着他就会脸红。我怀疑他在面具之下正偷偷笑着。
眼前有不少人正团团围着什么东西,我忽然眼前一亮。拉着他便道:"淮宣,前面那个就是‘花前月下'。"
花前月下,是文人起的雅称。实则便是以文会友,无尘公子之名,便是从那里开始叫起的,以一首《无尘》为始。
"哦?"
我拉着他便往哪里走,"也不知道会不会看到以前认识的人。"
灯市上人摩肩接踵。不少的小商人趁机获利。
其中之人都是穿戴朴素的书生,台上摆着几大坛的酒,以诗酒为题。这是江南特有的文化。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如何?"
看见他的眼睛弯了弯,"要是想参加就去吧。"
我指着台上,"我要是赢得那些银子和酒呢?"
"银子归你,酒暂且由我保管。"
我撇撇嘴,悻悻道:"那走吧。到了大理有的是赚银子的机会。"
灯影映在河中,模模糊糊的一团光晕。小孩子淘气投一颗石子下去,光晕就散了,然后慢慢凝结在一起。小孩子们对此乐此不疲。记得我也曾经如此。大哥会斜倚在槐树粗壮的似龙鳞环盖的树干上,看着点点繁花轻柔舒缓的飘落于一弯清水中,看着它们渐渐飘向下游,然后对着我微笑。
"倾儿?"他唤我。
我醒过神来,"什么?"
他说:"累了吧?我们回去休息。"
"我才不累。"然后我把他拉到河边,给他指,"淮宣,小时候我最喜欢在那里,看着河里面的小鱼徘徊。"
他静静地听我讲。
我笑道:"我喜欢这里。虽然我并不觉得它是我的家。"
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渐渐飘起雨,落在人身上根本感觉不到。这几年变得畏凉,我缩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握着我的手给我取暖。一切像从前一样。
"这里,比皇宫要自由。比皇宫要美得让人安心。可惜······"我停住,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可惜这里没有你。
西湖水又绿,波澜声渐大。
此后的第二天,我们再次乘上马离开了杭州。
此后的第七天,我们终于到了大理。
听闻此时东耀的大部队已经开始出发。倾尘帝要亲临大理的消息,如今在这里传得大街小巷尽人皆知。民心有些不知所向。正值春初,下关风刮的厉害,各种各样的言论在风中盛行开。
我陪着沈淮宣在酒肆中坐了一上午,却是一滴酒都没碰到。反倒是喝了满嘴苦涩不堪的劣茶水。也就是在这种小酒肆中,从四面八方的消息来的最快。我们坐在角落之中。他看看我,笑道:"怎么,坐烦了?"
我单手支着桌子,手托在腮上,另一只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没有,只不过坐了一上午,听到的都是些我知道的。"
他轻笑,打个响指,酒肆里的小二立刻笑脸迎上来,他吩咐了几个菜,看样子是打算一直坐在这里。他问道:"说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不着痕迹的指了指我后面的一名魁梧的男子,"比如······我已经听到一上午,说皇帝要来的消息。"
此时小二端上菜来,在我的脸上多瞄了瞄,我淡淡的瞟他一眼,店小二连忙低下头去。
沈淮宣道:"仅仅是这样?"
我点点头。
此后的话,他皆是用传音如密对我讲得,略带鼻音的声音凝成一束,"按理来说,'我们'应该才刚刚从京城出来,消息传得再快,也要靠人说。如今大理已经有这么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你觉得如何?"
我才恍然。他的意思是说,西宗要有动作了。想到西宗的毒,我便觉得心中微寒,"淮宣,西······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浅笑,满脸宠腻。这样的表情让我安心,他道:"有我在。"
······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
忽闻踏歌声,我背对着的几个人聊得正欢。其中一名男子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咱们城里闹鬼闹的厉害!"语气极为夸奖。
另一名男子翘着腿,笑道:"老于头,你又是从哪里说书的嘴里听来的故事啊?"
"怎么可能是听故事,"方才那名被唤做老于头的男子说道:"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被起哄的汉子脸一红,道:"你们是没有见过,那个宅子里阴气特别厉害。有一天我从山上砍柴回来,回来的特别晚那天天都黑透了,我就看见一个白色的鬼影在那里飘来飘去······"说着就打了个哆嗦,好像真得看见那个鬼影一样。
另一人干笑了两声,"你说得影子莫不是个穿白衣裳的人吧?!"
"怎么会是人呢?!我可是亲眼所见,那个人······哦不,是那个鬼影,每天都会在那个废弃的宅子出现,而且还都是在晚上。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摇船的老张头,他也见过!"老于头瞪大了眼睛,反倒是他的样子比话语更加吓人。
我轻笑一声,沈淮宣坐在对面,时不时的给我夹菜。小酒肆中鱼龙混杂,可是多数的还是鱼罢了。多是这个聚在一起酒余饭后闲扯的人。只不过那些人说得下一句话让我开始留意,总是打断被唤作老于头的男子说道:"······你说得是不是一个被火烧了个精光的宅子?"
被烧了的宅子。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被火烧得还能被别的烧了吗?你想想······一个被烧了这么久都没人管得地方,怨气能不重吗?"
手中筷子停在半空中,注意力全不在眼前。
那老于头继续道:"说来可不是吗?一个莫名齐妙就被烧了的宅子谁愿意再住,可不就没人管了吗······"
我忍不住想要凑近听得更清楚一些。他们在说,一个被烧光了的宅子中,闹鬼······?
"不过你听说没有,那可是原先无尘公子住得宅子呢!"
"无尘公子?你说得莫不是第二个柳钧?"
"呦嗬,老于头,你还知道柳钧呐?!这个无尘公子,可跟柳钧不一样呦。你们听没听说,他的宅子刚被烧就被南越帝接去南越的行宫小住。说穿了,他就是给人当男宠去了。"
"他不是不跟朝廷的人接触吗?"
"那是明里,暗里也只不定给多少王公贵族暖过床,不然他哪儿来的那么大路子。说白了还不是跟风月阁里的兔爷一样,屁X挣来的生意······"后来的话是越扯越远,说得是越来越难听。
我冷笑,然后给动作正迟疑的沈淮宣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吃饭。"我张罗他。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似无意的瞟了瞟那些正说得欢的粗鄙汉子,然后再转过来,"倾儿。"
我笑着道:"吃饭,别为了一点小事再暴露了你。等过些日子人都到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他道:"这次听你的。"
我朝他笑得动人。
饭余后。
"你接下来做什么安排?"我问他。
他结过账,走出酒肆时才对我说道:"先去找个住处。然后去会一会我在当地安插的探子。"
"你在大理也有探子?"我才明白为什么我的消息他都能知道。
凤眼动,他用漂亮的眼角看了看我,"不多,只有四个。"
我一犹豫,抿了抿嘴犹豫道:"······那我就不陪你去了。我自己去别的地方转转。"
他道:"你真的不去?"
我疑似坚定的点点头。
他忽然温和的笑起来,惹得路过的女子看着他都开始想入非非的脸红,我轻轻掐了他一下他才有所收敛,我低声佯怒道:"你乱笑什么。"
"没有什么,只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他看着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中一个探子,就是在风月阁。"
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
风月阁,刚才的那些粗鄙男子话语之间曾经提起过。大理最有名的小倌馆。我曾经因为与人谈一笔买卖,去过那里。里面的人极其妖娆。其中最有名的四个花魁,取了大理最有名的四个字为名字,风花雪月。

我立刻瞪着眼睛,"你说什么?!"
他满脸好笑,"自从楚安把人安排在这个,我还从未见过。正好这次也见一见,大理的风月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拉着他,"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要是去也要带上我。正好我平日里都不舍得把钱花在风月阁。"边说边小小的白他一眼。
此时他正在安排着我们这几日的食宿,客栈的店面不大,可是却足够干净。老板娘是个极为可亲的中年女子,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她的眼中存有商人应有的精光,只觉得亲切。
她把我们送到楼上之后,我才知道,她就是沈淮宣的探子之一。她跪立在沈淮宣面前,恭敬道:"请主子吩咐。"
沈淮宣一通讯问,证实他所猜非虚,果然已经有西宗的人在暗中提早一步有意识的把消息传开。沈淮宣微微蹙眉,一言不发。客栈得老板娘走后,我坐到他旁边,轻抚着他的眉心,想把那些折皱都弄平,"淮宣,事情很棘手吗?"
他搂着我,眉头渐渐舒展开,"倒也不急在一时,只不过我还没猜透西宗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我琢磨了老半天,只觉得那里政治我都不懂。我依然揉着他的眉心,那里都变得微红,他把我的手拽下来裹在掌里。我才反应过来,只见他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要去会其他人了?"我道。
他颔首。
"······也要去风月阁?"
"嗯。"
"你的探子叫什么名字啊?"只不过说话的时候有些瓮声瓮气而已。
他想了想,"应该叫澜风吧。"
风,风花雪月四大花魁之首。楚安倒真是好本事。
"那你什么时候去啊?"
他拉过我来,"风月阁应该只在晚上才能去吧?"他笑着反问我,摆明是想看我吃味。
我反而一笑,中气十足道:"那么公子我也去会其他相好的了。我们晚上风月阁再聚。"
他挑眉。
大理的四季皆花季。此时柳扬燕飞翔,还青涩着的樱桃催着红雨,杨柳如丝。莺鸣燕叫,最是醉人肠。这时候我早就一溜烟逃走。

- 第三十六章完 -


第三十七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

废墟。
我只觉得此时入眼的尽都是废墟。除了在焦黑之下依稀能看清楚它从前的某些面貌,这样一个大园子,一把火过后竟然没有人再去过问。园子中的池塘里面还有些积水,想必也是雨后未干的剩余了吧。忽然想起了我养活了三年的锦鲤,肥肥胖胖的呆在池底的阴凉处便不愿意再动弹一下。
黄昏。
日头将尽。那群汉子说,这个宅子在晚上会闹鬼。我蹲坐在门前。也不知道等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心中所猜到的。冷风裹。四处无人。那场火我并没有亲眼见过经历过,颜竹心对我形容得让我觉得这场火火势并不大。知道真正见到燃烧过后的残余,我才觉得那么多人能够全部完好的逃出来足够让人庆幸的了。
头埋在两臂的臂弯之间,看不见眼前的景象。脚步声慢慢响起,入耳玉箫声。箫声环绕,忿得让人觉得由内到外的安心。我猛地抬起头,眼前空无一人。似乎刚才听到的都是假象。
这是耳边响起了玉一般的声音,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一直都知道要看着前面,有的时候应该停下来看看你的旁边。"他说。
身旁同坐着的人,正是洛自在。
白衣玉面。
我一时间有些无措,"抱歉,我······"
他脸上都是淡然,说不出情绪的淡然,打断我道:"抱歉,我迟到了。"说得那么自然,好像错的人真是他一样。然后他继续说道:"我才到大理,就听说你的园子被烧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到哪里才能找到你。才会在晚上时不时过来看看。"
我轻声笑出来,"洛自在,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谣传我这里闹鬼了呢。"
"竟然会这样啊。"他手中握着一把玉箫。温和的玉色,极是匹配他。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着的焦灰,伸出手来,"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笑得温柔,"不用了,我挺喜欢这里的。"嘴上说着不用仍然让我把他拉起来了。
"这里?"
他点点头,"我想在这里新起建个府邸,以后就长住在这里了。正好大武将军镇守在不远的地方,我来来回回也方便。就是······"他一顿,"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把这块地方买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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