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说得大武将军便是镇守在东耀和西宗边界上,诸国之中战绩赫赫有名的人物。洛自在便是在他的麾下任军师一职。我半开玩笑道:"原来连你也听说我无尘公子的威名了,来这里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与我谈笔生意啊?"
他一愣,"苏倾、我不是······"样子煞是可爱。
"与你开个玩笑。既然你想要,便送给你了。"颜竹心一直说我对于银子这一方面,实在是吝啬的紧,若是让她听见此话,指不定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他说,"其实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再看看你。"
遮莫江头柳色遮,日浓莺睡一枝斜。
跟他相处,一直都觉得舒服。
街角声音喧哗,可是喧哗也只蔓延到那里为止,这个园子自从有了闹鬼的传说,至今无人再天黑之后造访。
他似有若无的笑了笑,道:"本来我还害怕你会介意我是大武将军的军师,而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怎么会呢,"跟他在一块,我总觉得连大一点的动作在他面前都显得失礼,"我曾经让人给这个园子捎过信,上面都写的是你的名字。你都没有收到么?"
他说:"我收到了。但是,一封都没打开。"
"为什么?"
他看着我没说话。
从前在我看来他是个有点孤高的人,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孤高中其实带着孩子气。小孩子都不喜欢谄媚的人,所以他也不喜欢。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苏倾,你的朋友在等你吧。"
我眨眨眼睛,"什么?"
"既然他在等你,别让他等太久了。"他莞尔,"你脸上都写着呢。"
我情不自禁的摸摸自己的脸,"真的吗?"
他接下腰间挂着玉箫的绳子,然后把玉箫递给我,我问道:"这是······"
"你送给我这么大一块地,这只玉箫······算是回礼吧。"
我把手背到后面,向后跳开,"都说了是送,怎么还能收你的礼物呢?"
他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我又坐下来,"这只玉箫我从小就带着,你带着它我就能找到你。"说着便把玉箫系在我的腰间。我疑道:"真的?"
疏疏晴雨弄斜阳,凭栏久,墙外杏花香。
风月阁。阁内没有过多的脂粉香味,不知清雅,一眼看去想象不到是个风月场所。不管许多达官贵人愿意来即至此。连老鸨都是个男子。自从我一进来大堂之内就有不少人一直在盯着我。老鸨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约有三十岁的样子。他迎到我面前,"公子是第一次来吗?"看着我的眼神中只有恭敬,好功力。
"算是吧。"
"公子想要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呢?"
我四处望了望,他并不在大堂内。想也是,四大花魁之一,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寝室。大堂近门处不少男子见我在四处张望,不由得收回了目光。我道:"我要找澜风。"
老鸨显得有些为难,"澜风现在正有客人。"
我挑眉,没客人我还不找他了呢。
大堂内有人弹筝,弹得高山流水。"我与他的客人认识,你一问便知。"
"公子,这······"我才觉得自己的考虑欠妥。这时一名龟奴从漆榄木雕把楼梯上下来,与老鸨耳语了些什么。老鸨这才向我欠身道:"方才对公子多有得罪,请公子原谅。请公子随我来。"
到底是风花雪月,楼上的布置看似与楼下相同,实侧却要精细很多。老鸨把我带到最里间的房间。才站在门外,耳边便传来极为暧昧的呻吟声。声音传自眼前这一扇门中。老鸨此时已经退下楼去。呻吟声断断续续。我心里面一紧。迟疑的推开门。房内一阵催情香的味道,呻吟声更盛。床上,床帐紧紧闭着,我一把撩开,床上却只有一个媚眼如丝的男孩和衣坐着。没有他的踪影。男孩脸上泛红,嘴中却仍旧发着声,连我听了都觉得脸红心跳。方才听见的呻吟声,就是源于此。我凭空的心里一松。小声的长出口气。
从身后忽然有人抱住我,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倾儿,你到底还是对我不放心。"声音中好像带了些无奈。
床上的男孩有些好奇想看却不敢直直的看向我。
沈淮宣瞟了瞟那个男孩,他知趣的退了出去。我靠在他身上,反驳道:"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他说:"倾儿。"
我转过身子正对着他,扁扁嘴道:"好吧,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放心。那个男孩······"我斜着眼睛看了看门口,"你都已经问完了?"三年的间隔,不是一旦讲和就能一下子消失的。
"算是吧。"他边说边在我身上嗅了嗅,"你去那么破的地方会哪个相好的嗯?"
我仰在床上,双手放在头后当作枕头,调笑道:"我的皇帝诶,原来你还记着呢。"然后瞟了瞟头顶的床帐,"今天晚上,你就打算住这里了吗?"淡红色帐顶,红色中绘着一道道白色的祥云,光是这颜色就已经足够引人暇想。空气中燃着催情香。
只见沈淮宣忽然皱眉,然后迅速的捂住我的口鼻,一个翻滚侧卧在我体侧。外面还有那个男孩的呻吟声。他的呼吸喷到耳边。凤眼中蒙着警戒。细细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我们上方行走。
他的眼神示意之处,在个不起眼的窗户的角落里,一短截香正嚯嚯的冒着青烟。
我指指门口,无声的问他,那个叫澜风的男孩会武功么?
他微蹙眉,看样子应该是不会。然后他指指下边,正当我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在一眨眼的功夫间,就从我身侧消失不见了!旁边泛着些尘土,定睛一看,在他所躺的床板下面,赫然就是个能容得下一人的暗间!
玉雕栏黑翎。一个本该是风月旖旎的地方。墙上摆着工整的行书。墨色做底,金为骨。每个字下面皆有金裱,鸱吻,饕餮,睚眦,狴酐,狻猊,趴蝮,蒲牢。七字七兽。这幅字的旁边,青烟正燃着,缭绕着七种兽更显得狰狞。
我细眯着眼睛,尽量屏着呼吸。我不像沈淮宣可以闭气,只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难受。正当这个时候,从当个窗口,翻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之人!那人手持着未烧尽的迷香,烟雾遮住了些他的身形。凭身高来看,应当是个男子。他持着迷香进来,为了保险在我面前再绕了几圈。我实在是屏不住呼吸,吸进两口,立时就觉得有些头晕。眼前的影子有些许重叠。
那名黑衣蒙面人一手捏着我的下巴,一手拨了拨烟雾。在看清我并不是他要的人以后在我周围摸索着找沈淮宣。正当此时,电光火石之间,沈淮宣从暗间中一下跃出来,右手疾速斩向黑衣人,左臂护住我。黑衣人间事情忽生变数,竟凭空生出一个人。动作稍乱,险些就被沈淮宣直直的击到头盖骨。他仍下手中的迷香,手放在腰间,沈淮宣正当要迎上之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哗"的一下,窗旁的墨底色字掉在地上,被两人踩碎成好几半。我单手扶着窗沿,透过一点小缝隙来缓和心神。
沈淮宣半个身子挡在我面前,时不时还要注意我的动向。一来二去就分了神。再者刺客单身前来心无顾虑,武功也是极其之高!与沈淮宣相持甚久,竟然没有落下风。黑衣人刀风划过,沈淮宣微微闪身就要从半后制住他,眼见着刀尖离我越来越近,沈淮宣也是才略略察觉到,情极之下竟然用手臂挡住了刀刃!刀入手臂,我的心口上一疼。运起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步到黑衣人身侧,对准胸口就是一击!拳还未落到实处,黑衣人飞快的拔出匕首转身向我刺来,与此同时一道白光晃过眼睛。沈淮宣化拳为掌,此招式我认得,曾经背下来的《蓬莱藉》中曾经提过。近身战的最后一种招式,掌中带着戾气,直直得向黑衣人的后心拍去!
凤眼拧起,我咬着下唇侧滚过去躲开黑衣人的匕首,与此同时闪到沈淮宣出掌之前站得位置上。黑衣人见躲不过他的掌风,跳到半空中抬腿横扫,小腿正中沈淮宣的双掌!黑衣人吃痛跌落在地,沈淮宣正要上前再补一记。黑衣人瞅准时机,双腿向上窜头先进,跃身从来时的窗户仓惶逃走了!
我急忙轻扶住沈淮宣受伤的那只胳膊,血已经染透一层衣裳。我二话不说,用牙齿撕开他的袖子,把布料撕成条状。他想要制止我,"倾儿,不过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用嘴咬。"知道他是在担心匕首上染着毒,我拧着眉毛。
伤口约有四寸长,却足足有食指关节深!沿着右手手臂的方向生生压出这一道伤!伤过之后又用内力与人交手,导致皮肉有些外翻。我看着只觉得心里特别不舒坦。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怎么也顺不下去,憋着难受。他坐在床上,我跪蹲在他身旁,抿着嘴,用布条小心的给他包扎上,系着手肘下方一指宽处给他止血。其间一言不发。
修长优美的食指点了点我的眉心,然后下移,轻轻掰开我一直抿着不说话的嘴,他对着我笑得温柔,"倾儿这是在和谁置气呢?说出来我让人去把他关起来。"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薄唇上扬,眼睛里带着些笑意,他的绝美曾让我不止一次的惊心,如今却让我渐渐平静下来,闷闷的说道:"······和我自己······"
他笑得云淡风清,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可有些难办了。"
我仰着头,双眼灼灼得看着他道:"淮宣,你继续教我武功吧。我不想只会轻功。"
他低下身子来,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没受伤的左手扶着我的后脑,笑出声,"傻倾儿,武功可是要从小练起,半路开始学能把轻功学到现在这个地步,你已经算很有天份了。我有那么多的侍卫,不多一个护驾的人。"
"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平白无故的再为我受伤了啊。此时小小的脑袋里面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情。
墨香碎了满地。
"没有什么但是。能越过暗卫与我打个平手,此人已经算是连武林中少有的人物了。你再练上多少年都没用。"
鼻尖贴着鼻尖。我能感觉到他淡淡的鼻音。
"淮宣,风月阁待不得。我们先回客栈,再有什么事情等看完郎中再说吧。"我轻叹道。
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苍山雪终年不化,山上的泉水留到河中,都带着一丝冷艳。像是无水的胭脂。
回到客栈之中,沈淮宣却没有让我请郎中。老板娘给他把了把脉,确认匕首上无毒之后就上药房给他抓药去了。沈淮宣对于我把他当作病人来看伺候到不能再体贴感觉极为不适。
他正倚在床塌边上,一手撑着身子受伤的手拿着茶杯,"倾儿,你真的不过来睡吗?"
我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我怕夜里又碰到你,随便窝在哪里凑合一夜就行了。"
"那明日呢?"
我极为自然的应道:"明天让老板娘再给我安排个房间。"说完才察觉有些不对。
乱石倚花,沈淮宣忽得黛眉长敛,凤眼有点不适的半睁着。抓住我的手握紧一分,我变得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他扬起受伤的胳膊,举到我面前,像个孩子似的说道:"倾儿,我渴了想喝水。"
我端着手里面基本上他还没怎么喝的水杯,送到他前面。他又举了举受伤的手臂,意思是他没办法喝。眼角有意思没藏住的戏谑,只听他说:"倾儿,我想让你喂我喝水。"
我瞟了瞟他,故意道:"你左手不是没事么?"
他立刻显得有些委屈,轻声道:"算了算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受的伤······"
后面就被我给封住了。最听不得他提起这件事。
松开他以后,我道:"满意了吧。"
薄唇飞扬,上面蒙着水过的痕迹。
他两只手圈住我,"不许走。"
我稍一挣扎他就松开了,我正对着他,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笑出来,然后又倚回他怀里,"谁说得我要走了。"
老板娘在各个街上大大小小的药铺里把治皮肉伤的药给配齐了。拆开我给他粗劣的绑上的绷带,外翻的肉皮有一些泛白,看得我心里面一阵难过。沈淮宣在老板娘走以后让我坐在他怀里给他上药。老板娘临走前还一再的叮嘱我,伤口千万不可以碰水,绷带不要常常解开。
我嗫嚅道:"淮宣,你还疼不疼了?"
"倾儿,难得见到你这么温顺。"声音从后胸膛上传来,"这次受伤也并非是个坏事。"
我别过头去看他,他在我眉角轻烙一吻,"起码说明西宗的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等不及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好时候。倾儿,至于西宗,我不会那么便宜他们。"说话的时候,眉宇长展,凤眼看着我,眸子里映出我的脸。美得让人除了眼前的人再想不到别的,看着他就好了。
"皇辇······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最多再有五日。"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第三十七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
倾尘帝四年,三月初四。
倾尘帝驾临新归入东耀国土的大理,此时民心大动,正值旌旗叛乱之时。倾尘帝下令大赦举国上下,减免税赋。
又见他穿上明黄色的龙袍。
大理的知府还是当年就任于南越的人,为了暂稳住民心,沈淮宣没有更换新任知府。知府初见到沈淮宣的时候,行的是三跪九叩的东耀朝廷的罪臣之礼。这让不少的人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个知府太过生硬刻板,仍然坚持自己是南越人。
在此之前,沈淮宣与我一直隐在那间小客栈之中。
天又转暖。
护送皇辇一路来的是京城之中最好的一队禁卫军,约有五十人上下。随行官员中除了有两个我从没见过的武将,剩下的便是御史周容,左丞相楚安,以及一个我没有想到的人,七王爷沈衣卿。沈衣卿自封王以来从没参与过政事,甚至于连宫廷宴会都甚少参加,此次的同行让不少人匪夷所思。沈淮宣见到他时也是不经意间皱了皱眉,我才知道他是半路偷偷跟过来的。
沈淮宣肃颜坐在最高位,听着大理知府向他汇报近日来百姓的情况。这名知府所述也颇为属实,与我们前几日所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上吻合。
"······微臣所要禀报的也就是这些。"大理知府说道。
明皇加身,四合如意暗花绸蹙金四团,明洒线绣百花辇龙纹过肩。这种颜色不适合他,我不喜欢。我立于翡翠屏风后,只听见沈淮宣说:"既然如此,朕命你立即着手去办这件事,三日之内不得有误。"
大理的梁知府走后,我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沈淮宣看见我,挥挥手让四周随侍的人都下去,"什么时候来的?"
我走到他旁边,看了看他桌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的奏折,他苦笑。
"我才刚过来不久,竹心做了些点心,见你午膳也没好好吃,给你带过来一些。"然后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几案上,用手拨了拨奏折把,它们都推到一边去。
颜竹心就是这次帮助沈衣卿偷偷跑出来,跟着皇辇的大队人马出逃的罪魁祸首。她也同样混进其中,美其名曰是想要来看我。
打开食盒,第一层摆着颜竹心做的小点心。虽然不如御膳房的精致,却也是味道不错。看着他吃下,我才安心道:"淮宣,三日之后我们就该启程回京了吧?"
他颔首,"如果你想多玩两天,我让人留下来陪你。我已经出来这么多日,也该回去了。估计宫里的奏折已经堆积成山了。"
心下有些失落。
"那算了,我同你一起回去。手拿过来,我给你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