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靠着他,面部及胸,鼻息中满是他,周遭环绕,声音随之被压扁,"······我不害怕,就是有一些紧张,"说着又调换了姿势,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心跳的忽慢忽快,心里像是有一湍洪水,左撞右撞却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若是这个计策不成······"
"不可能不成。"他从一半截住我的话,声音沉稳的让人安心,他目光与我平视,忽得露出半面狡黠,"在人前还都胸有成竹,怎么现在反而没底气了呢?"
我仍旧拧巴着一张脸,眼光有些游移。眼珠毫无规律的乱转,时不时看见他正注视着我,凤眼弯出极漂亮的弧度。
我道:"战事越近我越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四年前你身中孟婆汤时,我也像是之前一样胸有成竹不是?结果又如何呢,可能那根本就是小时候我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来的,混淆之后自以为是毫无差池的,"我别扭的看着他,手心生出微汗。
他听后反倒笑得盎然,吻了吻我一直皱着的眉角,道:"我还道是什么。大武将军精通战术,对你的提议依然赞赏有加。我都信你,你怎么不信你自己了?"
次日清晨,围绕在荻庆城护城河外的林木被烧了个精光。浓烟滚滚,黑压压的浮在荻庆城上空,任是在何处都有浓重的硝火味扑面而来,细小的烟末打得人面颊上都带着土呛味。焚烧过后的护城喝外,森林之下只剩零零星星残破的树桩,一眼望去唯剩空旷,干净得让观者凄凉。沈淮宣的嘴角不可琢磨的上挑,他迎风立于城楼上。东耀的军队之中没有一丝慌乱,有条不紊。这把火便是东耀的军中之人为之,为的自然是军令。
正如我所期盼之势,三十里外已经扎营的西宗军队嗅到天上的硝火味稍有变色。察明原因之后于军中宣布,此为天火所致,喻表西宗大势不可挡,自有天助西宗。
当日上午,周容从西宗军中归来,两国交兵不伤来使,这是诸国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周容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西宗面上为得是给以消失的南越讨回公道,实则却打算直取大理,将大理也划为西宗的疆界。春风吹习,野火过后还未有片草生长。如死一般的荒凉。
草草用过军中的午膳,大武将军遣人来请我去他的大帐做最后的确认。一如武帐,便瞧见大武将军对着沙土堆成足有一丈宽的地形板,在上面竖着红黄两色不同的小旗。端立在大武将军身侧不断在大武将军插旗伊始便在记录修改派军人马的人,正是洛自在。见我入内,也仅仅颔首表示见过,而后继续自己的动作。
大武将军把我招到沙板前,一一给我作详尽的解释。一直论到帐内的油灯将尽,我才从他的帐中离开。身后大帐门帘起,洛自在随我一同出来。唤我道:"苏倾。"
夜色阑珊,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我,面上波澜不兴,"见你好像有心事,在担心吗?"
慢下脚步,我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可能是吧。"我总感觉心里还有些浪在翻腾,想了又想却找不出原因,凭白的让人心里不安。
"将军私下曾与我讲过,这是一场只胜不败的仗,即使敌人知道我们的策略都无法阻挡。"他安慰我道。
只胜不败。
淡墨晕起了夜色,笼罩在四野之下,耳边闻不到青鸟将鸣,空气里面忿得只有滚滚的呛烟,用幕布拉起的黑云,一直拉到天色的最顶端。方圆几里之内依稀能分辩出营帐内浅晕淡火之光,刀枪相撞之声细不可闻。
洛自在与我二人步到一处低矮的峭崖之上,望着护城合外已经焚烧殆尽的一片山林,声音在风陵中被吞没,"我不喜欢战争。"
他指着目及远眺之处模糊的西宗军队的营帐,"看到那是什么了吗?"随之他停顿了很久,转过头来看着我,夜中他的半侧脸闪着微弱的光,"我第一次亲临战争的时候应当是两年前,那时候我同样不喜欢,甚至觉得厌恶。"
"如今呢?"
"如今······如今我想通了。四国的历史任是有多么悠久,终究逃不过统一的命运。大势所趋,只要有一个君王想要一统天下,在这样的背景下战争无可避免。先不论吾皇的心思,单是西宗······战争就无可避免。"他说着说着便停在当口。
我自嘲的笑笑,即便听到他这么说可是自己仍然觉得心路不畅。
无可避免。
低矮的灌木,远方空明的号角。天上浓重的凉眼,远方烽火胜,二十万大军就在三十里之外集结。荻庆城外险峰高岭竖直的插在黄土之中。
战号急响,犹记号前战士们挥着大碗互敬烈酒的场面,喝光了酒,扯开了嗓子唱着一曲思归赋。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酒后竞风彩,三杯弄宝刀。沈淮宣身着皇袍外有东耀皇族战甲突现军中,这无疑在战前给予士兵们最大的鼓舞。一时之间士气高昂,足以匹敌战前擂鼓。
我腰间配一把匕首,高瞻于城楼之上。沈淮宣坐下血红色大宛驹,足有九尺余高。手握长矛,身后便是荻庆城五万大军及暗灰色城墙。此时我俯视万千士兵。吊城门被关紧,留给空中一片尘埃,久久不能落定。不远处整齐化一的铁蹄之声,数十万大军淹没了整个方圆。对方将领乃是一名面上同样带着盔甲的男子,只看身形却并不硕壮。
我深深的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往常握住它们为我取暖的人此时正用长矛指着对方将领。黑压压的两方阵营,风一吹便能掀起怒意。二十万军前直立着碗口粗的木杆,上悬"宗"字西宗大旗。
周容在一旁轻呼:"竟然是西宗的国师!"
此时他高举铁臂,西宗军队之中开始擂鼓,鼓声足有震天之响,压得浓烟不散的天幕更加低垂。"咚、咚、咚······"擂鼓之人赤裸着上身,大臂抡着鼓锤。
"他们的国师是谁?"指甲抠在青灰色砖缝上几乎变为全白。一下一下的擂鼓声都像是敲在心脏上,"咚、咚、咚······"耳膜中夹着自己的声响。介时沈淮宣竖直长矛指向天际,东耀同时擂响战鼓。一声胜过一声,像极了滚动到人间沉闷的天雷。
周容一直盯着带面具的将领,声如鬼魅,"西宗唯一被允许上朝时赐座的人,从来都带着面具······"剩下的话随着闷雷被卷向上空,西宗士兵嘶嚎声震天而起。铁臂一挥,万计骑兵冲上前去。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我东耀男儿按剑而出。冲锋陷阵,擂鼓闷声幢幢,杀气凌驾于苍穹之颠!
擂鼓闷雷之响,铁蹄踏地之音,兵刃相接之声,倒满乾坤。
眼前出现血的模样,下意识见只觉双眼都被蒙住,不能视物。我瞪大双眼,一直盯着心中最关心的那一个人。皇族战甲染上艳红之色,长矛挥舞的空隙之中无一人近得他身。东耀的号角声在城楼上空哗然响起,突现于众声之中。
军中的信号!
所有的东耀士兵顿时分为左右两翼。虎狼一般张口血盆大口,左翼包围住西宗大军后部,右翼掩护,其间脚步的挪移过程中,生不知踩在多少躯体之上!
斩其军尾断其头,西宗二十万大军数量骤然下降,一个接着一个倒在焦壤上就再难起身。但见东耀的虎狼之狮化为一条巨龙,阵形初成!只有荻庆城才能运用此阵,城侧连着险山急江。西宗的二十万兵将如何能想到,他们竟然被仅有自己人数四分之一的人弄得如此狼狈。焦黄带黑的土地上沁上了暗红凝成的伤痕。
龙尾回摆,对西宗又是一棒重击!一直坐在军后方的副将攥紧拳头管不住自己的情绪猛然夺过己方鼓锤,双臂简直快要抡成圆,额角青筋暴起。反观高居众人之前的西宗国师,竟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战前,我手指地图激水流淌的尖端,"大武将军,这个阵形要是想发挥它最大的威力,关键就在于这条江。切记无论如何,龙身越像江路越好。"
大武将军无疑对于行军打仗之事近乎于痴迷,"这是为什么?"说完屏住呼吸,一字都不想听差。
我却只得说,"时间紧张,其余的事都留到过后再说。"
龙头转,龙目之处战甲傲立,杀人如翦草,西宗之军眼见就要不敌,正当此时西宗国师忽然一个转身,眼未及,擂鼓的副将已经倒地!血色头一遭入敌后方。本是两方的鼓声对擂,忽然有一方戛然而止。鲜红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腥得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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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西宗兵众却不敌寡,西宗国师终于持起身侧的战弩站立起来。
唇下咬出淡淡的血腥,却只如一滴水珠在汪洋之中只有虚无。我一手紧紧握着腰侧佩的短匕,入手之后唯是湿浸浸的。沈淮宣的长矛专指西宗将领,士兵们见自己的皇上如此身先士卒一时之间士气之旺无出其右。正是在此时,擂鼓之声一声紧过一声,连成一片。密集得如暴雨一般。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又是一个信号!
成败便再此一举!
龙身忽然变换了方向,一瞬间之内贴着河道的方向疾速撤离本来已经被己方磨去众多兵里的敌区。西宗军队不明所以,本身就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忽生变数!连带百夫长之内全都不明所以。焦黑色土壤,他们要沿着龙阵硬迎上东耀!
城楼上一排排火弓拉满,箭在弦上,弓满弦声压过鼓点!手指坻在金刃下,我不自禁猛得闭紧双目,明明是自己拨下的种,如今我却连看也不敢。周容在一旁轻声说道:"······小苏倾,他是西宗从前的传奇。"
话音才毕,弓溢,数箭其发!"嗖嗖"的掠过无色的巅峦,划破了弦音颤。随即"轰"的一声,方圆炸开了!
热流划过脑海,凝结成烈色。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闷热,如同晴夏荷叶上本该晶莹却变得干涸的残露。耳边熊熊鸣个不断。再睁开眼时,城楼下已是火海!哭嚎、奔跑、丢盔弃甲!
于两日前烧光了城外山林,烧灰之气久久都无法散去,刚好掩住了泼在土地上的煤油味,平地生火!造成如神火一般的假像,好似真火畏于龙威。西宗军队在火海中挣扎,可是火丝却根本无法近得东耀的龙身!
弃甲曳兵而逃,尖叫声。焦糊色。
人、间、地、狱!
西宗终于支持不住,铁锤重重的敲打铜面,鸣、金、收、兵!
听见金器之声,一直憋屈着难过的我心上一直勒着的荆棘绳索像是被忽然释放了。指甲之中尽是细碎的石粒,指肚都尽是划伤的痕迹。一直以来对于战术的担心全都化为另一种情绪。密密麻麻暴雨梨花似的扎着。
遥望龙目处,他在看着我。其间不知道隔了多少死亡。焦色一片。遍野横尸。眼中还有未褪下的血色,取惊心之意,趁着鲜血的妖红,无发言明的绝醴。他慢慢的微笑,仅仅牵动了嘴角。冥冥之感排山倒海的涌上来,快要把人都掩没。
大火依旧熊熊未灭。躁热,烘干了血气。
我猛的松开一直紧抓着的青灰色石砖,上面留下浅浅的数道血痕。我轻轻吸气,竟已经结为血痂了。在西宗的鸣金声中,城楼最高处的旗帜高昂。周容用手肘顶了顶我,我转过身时,半启的双唇僵住,手尖上的痛感都已经变得淡薄,整个人像是被挤压过一般。
东耀的皇旗之侧,赫然就是一面随风而动的大旗,飘在火海上空,迎着上万西宗士兵。明目张胆的招摇着。急湍溅水流,沾湿襟裳。苌楚在碧青中青碧。一侧为春,另一侧是火海。锦缎旗面,上面写着:无尘。
- 第三十八章完 -
第三十九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东耀的皇旗之侧,赫然就是一面随风而动的大旗,飘在火海上空,迎着上万西宗士兵。明目张胆的招摇着。急湍溅水流,沾湿襟裳。苌楚在碧青中青碧。一侧为春,另一侧是火海。锦缎旗面,上面写着:无尘。
心中像是被战鼓重重的擂过,他的凤眼言明于无声处:倾儿,你该与我站在一起。
锦旗扑打风声,风生水起。西宗的士兵回首之时皆是撑目结舌。无尘公子,他不是个商人吗?他和东耀有什么关系?那是代表他的旗?东耀的迷阵是他设的······?
所有的疑问都写在西宗士兵的脸上。
经此一役,从此之后无尘公子的名号必将响彻诸国,名满天下!
周容说,西宗的国师是个传奇。自他出现在西宗以来,西宗在不觉中跃入头列,他是唯一代替了左右丞相而一人之下独榄大权的人,打破了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于朝堂之上带面具设圣座。有他参与的战事,从来常胜。而无尘,是个让传奇成为从前的人。沈淮宣从来都让人惊心。直到手指的痛再次唤醒心智时,我才捺下七上八下的心。
当是时,我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众人惊呼。定睛朝前看去,竟是一发弩箭直直的射向我来!箭尖带着八个回形环钩,一但刺入人身便会与皮肉纠缠的越来越近,西宗最狠毒的利器之一,此时正迎面扑向我来!躲避已经不可,我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短匕,眼疾手快,扬手对准箭身一分为二。哪知道发箭人的力气之大绝出我的想象。一刀劈落环钩,连着环勾的木箭身竟然丝毫不减其速度,我浑身一紧。箭身直冲我面部而来!我忘了动作。
电光火时之间,一把长箭撞其箭身,箭身偏离方向。下一个瞬间,参差的木尖斩断我耳边的发丝,微风过耳畔,它已经插入东耀大旗下的旗尾中。"咣"箭入木极,足有三寸之深!
三寸,此等力道要是真射中的话,不堪设想!
长箭柄上刻着东耀的标志,遥望过去,竟是沈淮宣在情急之下徒手掷过来的!身旁有人低咒:"该死!"
风声鹤立,我立在风口,身后未冷,身前热。火焰只到城门处,闪着迷幻的色彩。火焰另一端,西宗国师手中正有一把弩弓!如此惊人的力道,正是出自于他!八角回形钩,毒辣阴险之下却从面具仅露出的眼睛里面看不出一丝痕迹。迟到的冷汗滑下鬓角,带起一阵微痒的触感。沈淮宣出现在城楼之上时,西宗国师的双眼早已经离开,骑马走在残兵的最后。临走之前他深深的看了我一回,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冷,冷得让人胆寒。
"倾儿。"沈淮宣道。他的声音永远像是环绕的山谷、我在其中,略带鼻音,他的手温热。臂上的铠甲冰冷,血腥味如重墨上泼的松香,不闻墨馨。可是他在,我就安心。安心的心跳都能恢复正常。一下一下再不似擂鼓。
也不管城楼上还有多少旁人,我无力的扎在沈淮宣的身上,他胸前的铁甲冰,浓重的血腥味,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江面水流湍急,横在荻庆城旁。这条江足有荻庆城半个城宽,隐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激流形成一个个旋涡,卷着染成艳色的嫩叶。讽刺。春萌。
沈淮宣亲自把我手指上细碎的石末清干净,细上药膏。军帐外响着战士们胜利的战歌。回环着。他看着我手上细密的划伤,兀自轻笑,"没上战场的反倒先受伤了。"
我挥了挥手,"我也没听你提起过要挂上我的旗号。"
他半低着头给我另一只手上药,药触皮肤冰凉。听说城外大火迟迟不灭,三年内定会寸草不生。战时的冥冥之感不见,此时心中春风吹草生,道不明的感觉茁壮滋养。他道:"不好吗?"
帐外春意生机勃勃,蓦地想起了颜竹心黑黑亮亮的眼睛,喜欢在耍诈时左右乱晃。她曾对我说过,她喜欢这里,哪里也不愿搬去。我转头偏向帐外,避而不答,"还有多少才能结束呢······?"
他给我裹上最后一圈棉布,伸出手来,十指整整粗了一轮,我晒之。双手在他眼前不断的乱晃,他拽下来,看神情忿得想把我的手赶快捆到背后去别再捣乱。面上终日浮着些疼惜,"西宗的国师都已经派出,这一仗必短不了。倾儿,你已经赢了。你又在害怕些什么?"
荻庆一战,我的确赢了。之前的不确定与对于"孟婆汤"一事的忧虑不断在减。荻庆,我知道如何最好的利用这座城池,我却不知晓我是如何知道的。无尘公子之名将震天下,"我没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