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父----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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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的病在玛丽莎的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健康,毕竟玛丽莎在教会里除了教义之外也有学习基础的医学知识。对于立志成为修女的她来说,进行社会服务所需要的基础知识是必须的。但那时来往于两个国家毕竟不是什么轻描淡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加上费用上以及没有以正规的程序通过修会的答复就擅自回国,那时的玛丽莎至少暂时不能回到法国继续自己的修业了,成为修女的事情也暂缓了下来。不得已之下,只好留在造船厂里帮忙工作。
厂里那时没有什么女人,身着时尚服装、长相温巧可人的玛丽莎很快成为几乎所有人心目中的玛丽莲梦露。很多人开始围着她转,无不尽阿谀献媚之能以取悦佳人的欢心。甚至偶而还发生了曾经都没见到过的小规模明争暗斗。但事实却是,一个在国外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对我们这些没有什么文化底蕴的鄙俗之辈怎么会产生异类的感情?玛丽莎果真如我所料那样以成熟稳妥的姿态将所有的求爱者予以婉拒,使那些人至少没有落到面目无光的尴尬境地。


第三十四章
与那些人不同,我有自知之明。虽然对那样惊艳的女人无不怀有与众人无异的好感,但自己也能认清素质上的差距,加上我本身就女人不善言辞,所以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就跟玛丽莎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段时间下来,两人竟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过。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找到我,把我带到海湾边上一艘锈迹斑斑的废弃渡轮的甲板上。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跟女人的独处,她那被带有海水气味的晚风吹拂起来的秀发在大海的夕晖中飘洒自如。那风随即将一种懵然的好感吹进了我的心里,那人以及所有陪衬在她周遭的景色无不深深印刻在心底最深层也最核心的位置上。
她对我产生兴趣的原因简单明了,单纯从不知道哦哪里泄露的情报说我曾经是一个道士。先不说这个情报本身就是论证"谣言是怎样产生"的最佳事例,但不可否认我一直以来的寻道倒是事实。结论虽然不中,却也八九不离十。就这样,同是信仰的追随者的我们,很快就建立了有别于他人的沟通方式。
我们时常就两教的信仰进行论道与交流,有时也免不了争论,好几次也争得面红耳赤。可这样非但没有引来两人对对方的反感,反倒因为一次又一次的交流和争论,让彼此乐此不疲,同时适应了这样的关系--传承了上帝大众传教方式、性格开朗的玛丽莎和独自一人修道潜心修道的道家精髓、不愿张扬的我都以自家不同脉络的信仰进行相互的冲撞以及这种冲撞前提下超出现实范畴的交流。
虽然我对从大叔那里继承下来的道有了充分的认识,但无奈从小生长在故居那样的地方,毕竟之前没有进行过什么系统的文化学习,作为只与意会不善言传一个人素质的基础功,可谓一塌糊涂。这就好比我本身不过是一个钝器而已,但作为物质本身,我的潜质坚硬无比,只是尚未琢磨成型罢了。在争辩中的我也总是因为这样,给予了玛丽莎非受获性失误以致成功胜出的机会。虽说,那时已经对玛丽莎怀有不容置疑的好感。但这一切如果要建立在挫败"道"的基础上,我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玛丽莎自然也看透了这一点,便提出了要对我进行教学,接着也就不再理会我的反对,强行在工作之余的夜晚将我带到我们一再相会的废弃小船上,进行系统性学习。令我吃惊的是,从小就在法国长大的玛丽莎,居然对中文也非常精通。
不仅如此,她还私下乘别人不注意,将中文译本的外国名著塞给我,而我也以相同的方式把书回送给她。如此以至后来又发展出不少新的花样,比如以增加我文字功底为理由强行要求我每日都写跟信仰有关的东西,完了就交换日记又或是拿出自己各自擅长下厨本领作为交流时解馋之用。交流菜式最是有趣,玛丽莎擅长正宗的法式料理,而我又姑且算是业余的山林野人。她的贵族式的法式料理和我的山野小菜往往能够勾起对方新奇的食欲。我们往往就在小船边上升起一篝火,将平时藏匿在无人问津的小船上厨具和材料往边上一摆,很快就能做出令对方心满意足的特色料理。
想来,那时的小船恰恰被我所幻想成为我们两人之间一个特殊的象征物--那是任何有着意识的生物无不冀求可供带来温暖和幸福的筑巢,一个家的所在。
在那样一个象征着家的小船上,我们互诉衷肠、沟通教义。当夜晚一片天晴时,两人便叉开脚悠然自得地坐在船头消磨时光地仰望漫天华丽堂皇的星空;下雨则静静地呆在船舱里聆听天雨和海浪交汇的绝响。即便无所事事,我也总是拿出从前在故居时同样闲来无事和大伙专研出来的用稻草编织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取悦玛丽莎。玛丽莎也乘着闲暇之余,教会了我颇有抽象主义格调的画工。
她之所以那样喜欢超现实主义的抽象画,跟我如此投缘的理由是一样的:我们所追求的都是这个务求现实的世间所无法理解的东西。但就我们自身而言,那东西也是意会却也难以言传,正如她所钟情的抽象画一般。
不得不说,我时常为我们这样与众不同的关系而窃喜,想必玛丽莎也有同样的感觉。虽说避开大伙儿跑到小船上幽会的两人总觉得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同时享受着成就的喜悦。那时候,或许根本谈不上爱恋,也或许我对玛丽莎心中的爱已经萌发,只是当时的我未能察觉。因此在体面上的理解,我们还是停留在知音的份上。如果说伯牙与钟子期是历史上知音的典范。那么我们的相知,可谓是另类的存在--那即是,我们分属不同的宗教,却因为信仰领域的交流使我们的关系别于他人。更何况,这是我在后来才留意到,玛丽莎似乎正以这样交流的方式以天主教的教义影响着我,这谈不上是有意无意之举,说白了,只是天主一教中传教的意识使然。
逐渐地,我们的交流内容也也随着交往的深入也越发拓宽了起来。玛丽莎见多识广,她那贯通中西的学识,不断地给我惊奇。我也时常跟她谈起从前在故居生活的日子以及我寻道的事实。对我来说,我并没有玛丽莎那样丰富的生活经历,故居是我唯一能够作为素材也最愿意作为跟玛丽莎那样的人提起的东西。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担心玛丽莎会不会为此感到无趣且不切实际进而出言相戏。
可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玛丽莎不同于那些整天就把现实间利益至上放在嘴边并以此作则的女人。她总是非常认真地听我说自己从前的事情。不单是单纯的聆听,简直是身入其境,我的述说也在这样的表情下得到满足地越说越起劲。往往因为这样,忘却了不少的时光。我想,虽说玛丽莎与我曾经走得是那样不同的人生历程,但若是交换身份,重新过活的话,想必故居的日子也足以像影响我一般影响着她。
如果说故居的生活是快乐的象征的话,那么跟玛丽莎在一起的十个月,无论何时开始回味,无不映射着幸福的写照。那段日子,玛丽莎倾尽从前在欧洲所学的一切,将一个并不属于她教派的我调教成一个无论在艺术、哲学、审美观念以及各种各样的当时整个国家都很少见的学识却没有半点书面的文凭可以于此正名的人。
理由我自然也有问过她。
但她的回答始终如一,那便是天主教有史以来所奉行的一贯宗旨:博爱。
博爱,一个与我之前所寻求的"道"所似是而非的东西。在字面上,它与道教毫无瓜葛,但却在大叔的身上得以体现。大叔当年正是在自我修道的同时,以一颗博爱的心收养了那群包括我在内无处可归的孤儿。虽说那也作为"道"的一部分被我的观念所传承了下来。但始终因为自己无法与社会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接轨而没有付诸行动。
那时的自己思想过于愤青偏激,未免对整个社会抱有一种类似崖岸自高的姿态。我曾经坚信,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人不过是以利益为契机链接起来的活物罢了--无论套上怎样的一种感情色彩的行头,但一遇上利益的冲击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这样的想法自故居以后就一直存在。特别在四处打拼的时候,现实以其本身的事实不断地予以论证。到了造船厂以后,虽说那种厌恶感因造船厂特有的气氛有所退减。但那想法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个怎样的环境就能轻易改变的。
坦白说,我的心其实是很想毫无芥蒂、纯粹由衷地去相信别人,很想任性地与人进行没有间隙的交流。这样的沟通方式仅仅局限于以往故居的生活中。到了社会以后,不谙社会规则的我,抱有这样在社会人看来近乎幼稚的观念着实在刚进入社会的时候栽了不少跟头。自己的信任换来的也都是他人损人利己的出卖而已。本来就对这个社会无甚好感的我,以此越发抵触现实。
然而这一切在玛丽莎的眼里却不抱有同样的理解。
对此,她只是作出简单的诠释。我想那诠释恐怕正是埋藏在她心中教义所在。
她说:这个世界并非势利的欲望覆盖了全部人对信仰和幸福的追求,而是人类在丑恶的面前往往显得的软弱罢了。因此重要的并非世界的本质,而是导引所谓本质的人的心是如何取舍的。没有必要因为丑恶而让自己用丑陋以牙还牙,正如不应该因为歧义而扭曲真理一般。
玛丽莎恐怕正是以此为基准,将博爱发扬起来的。


第三十五章
玛丽莎算是在求学的最关键的时期,从法国回来的。什么原因也说不好,加上我也没有对他人的过去穷追不舍的习惯。总之对她在法国那边的学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甚至有传言说她可能无法再继续自己的学业了。若是一般的学业倒是还好。偏偏玛丽莎视天主教为自己终生追求的信仰,那样追求的学业也可以说是梦想一样的东西。但无奈厂长的病情,使其原本平坦的实现梦想的道路变得曲折起来。一般人,特别是对梦想什么的自视甚高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有所颓丧。
我也对此担心好长一段时间。但从反面考虑,对我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样玛丽莎就理所当然地长期留在中国。可是这么一想,又立刻强迫自己打消脑子里的念头,并暗骂自己的卑劣无耻。假设自己站在玛丽莎的立场上,如果自己寻道也受到诸如此类般的阻扰,自己想必也会颓丧不已。因此虽然自己希望她能够留下来的愿望仍有存在,但自己还是由衷地希望玛丽莎的梦想能够有个圆满的结局。虽然这样的想法恰恰是建立在玛丽莎的出国不甚明朗的前提下。
可现实中,玛丽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到挫折的样子。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担心提及这样的问题无异于掐住她的痛处。但随着相处日子的加深,这样顾虑重量也就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散了去。终于有一天我问起了这档子事。
玛丽莎仅仅--真的只是轻描淡写(当然也不免有些情理之中的无奈)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此外她也不再说什么,只管用那没有将其心理想说的东西表达出来的表情向同样没有多余东西的大海尽头看去。我知道,她的心里还是想说什么的,只是她选择自己承受,并以此为动力乐观地驱动着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玛丽莎在欧洲学的是天主教的修女课程。由于修女是必须到社会上进行社会服务,因此学业之中也有基础的医疗、音乐以及其它的社会服务所必需的学业。由此缘故,玛丽莎就在厂里担当起了卫生员以及生活咨询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心理咨询师之类的)的职位。
造船厂也算是一个重工业的工作单位,平常磕磕碰碰的小伤小病少不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多心,自从玛丽莎当上卫生员之后,厂里的伤病情况居然有增无减。玛丽莎天生有股无法抗拒的亲和力,不但给人身体上的治疗,那圣洁的微笑以及那渗入心肺的鼓励一道,往往给人的心灵如沐春风之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听到风声,人人竟以受伤生病为作为幸福的事情,从而屁颠屁颠地往玛丽莎那里跑。不仅如此,每到周末,玛丽莎都例行公事地在大厅给大家讲解天主教的教义。很快,整个厂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成为了天主教的教徒......或者说是玛丽莎的教徒。
更别提玛丽莎作为卫生员每日也忙个不停。有时在高高的铁架上完成作业之余,随眼看到海岸边上玛丽莎给人治病疗伤的身影。想到自己已经跟她有了有别于他人的深层关系,心里不由得有种已然超越所有人的幸福和成就感。不知什么时候起,掉在半空中看着为了实现自己的"道"的玛丽莎忙碌的身影,竟也成了一种享受。那样的感觉不亚于我实现了自己的"道"。
那段时间的生活就在工作与玛丽莎的幽会两点一线的循环中一直维持下去。若换成相似的模式,我想必会因为无比枯燥而心生去意。但那时的我,对那样的循环心满意足,甚至忘却了曾经想要冀望的一切,一心只想着好好那样生活下去便可。生活如果就按照这样的定势下不要变数、不要挫折,一直发展下去就好了。自从故居以后,我的心里再次期待着仅仅留守注那样的人生便可知足,由于太希望了,甚至于扪心祈祷,时常这么企望着不要改变,安于现状便好。
可问题最终还是出现了,最先发生改变的不是玛丽莎,倒是我自己。


第三十六章
那段日子里,我的学识在与玛丽莎之间将书本一借一还的循环过程中不断地增长,跟玛丽莎的宗教交流的素质也随之不断的提高。可是就我而言,我已经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在大叔嫡传的"道"学中,掺入了天主教的成分。
怎么说呢?似乎是这样一种错觉--大叔身上所有的是曾经在我看来于我量身订造的"道",在与玛丽莎交流的过程中,发觉原来自己的"道"还有多余的空间。大叔不是什么先知,自然不知道玛丽莎的存在,也不知道玛丽莎在将来对我造成的影响。但恐怕他看透了我本身所追求的道的那个多余的空间,才会一直怂恿我离开那里,也只有离开了那里才能寻找到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所谓"道"。于是,玛丽莎出现了,成为契机开辟了那个潜在的空间。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我的道毕竟是道家的道,大叔的道。玛丽莎毕竟是上帝那里的准修女。虽然同样是作为信仰的追求者,但两者终究将因为教义的分歧而不能融合。
大叔的道对我来说是自由的向往。在此其间心无旁骛,只需无忧无虑地追求大自然与一个生命隐然共鸣的奥妙即可。而玛丽莎所给我传颂的教义,却是一种万物如一的博爱。更不用说,这其中还蕴含着我对玛丽莎的爱慕。一种比起自由,反倒倾向于乐于将自我束缚于情感之中,并以此为支柱,将另一半的生命守护在其中安分守己地度过一生便感幸福的感情。
两教在从立足点开始,教义便相去甚远,并非本着一个美好的初衷就能够将其合二为一的。严格上说,两者相互间排斥之处甚大,每当自己意识至此,便好像身处夹缝之中,并非竭力挣扎便能挣脱出来。
用不着多久,那想法仿佛毒瘤一般,开始的时候微不足道。但随着意识到这点并以玛丽莎不断深入接触以后,它便开始慢慢地开始癌变、恶化,以至最后完全在身体里扩散开来。等到自己完全意识到的时候,痛苦已经在思想中形成了无法抑制的存在,不断地摧残着精神,始终无法将其剔除出去。
我在丧失过去的同时,又不断填补着相对曾经而言的将来。两者无论是哪一方,都是我为之珍视的东西。我渐渐陷入一种消逝和重现的循环中,反复在无法超脱的思想负担中。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我在逐步出卖大叔所授予的道的同时,又无法正视玛丽莎。我便是在过程中不断轮回而已。
要么否决过去,否决一直赖以为生的信仰。要么牺牲拥有玛丽莎的前景光明的未来。至于"现在"已经沦为被抛置在了被过去与未来相互拉扯的临界上不可避免地忍受着既成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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