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人————猪神的黄昏

"谢谢你！"他突然说。
尤尔美愣了愣，突然转过头，"可笑，没事谢我干吗？"
"你总是说恨我，"蓝天淡淡回答："可是我知道，如果你真的恨我，你不会帮着我和林格，你其实，对我一直很好......"
尤尔美侧着头，蓝天透过烟雾看的清楚，她消瘦的肩膀似乎隐约在抖动，悄悄叹气，他又抽了一口。
"你们都对我很好，我很感谢，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死了。"他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也想，为什么呢？你们会帮助我，我只是个鬼人啊？可是现在明白了，你瞧，这种见鬼的东西都会有人喜欢，离不开，总有它的好处吧。"
空旷的屋子里，除了灰尘飞舞，再也没有丝毫动静，过了半天，直到蓝天抽出第二根烟，才听到尤尔美恶狠狠的回答了两个字。
"白痴。"
按动打火机，火苗簌然上升，少年点燃了烟，轻声回答："是白痴，所以现在才全想明白，谢谢你，还有阿姜。"
听到那个名字，尤尔美立时回头，站起身，眼里喷火，怒气冲冲对着蓝天。半晌，怒气渐消，她直接走向门口，突然又站住。
"我知道如果阿姜还在，他不会怪你，可我是个女人，只要没找到他，我肯定还会恨你，所以你别谢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等到复活节之后，如果还找不到阿姜，我会杀了你，不管林格有多爱你，我都会杀了你，给阿姜报仇。"
蓝天点头，"随便。"
尤尔美向外走，她好像和脚下的地板有愁，脚步落下，又沉又狠，到了门口，突然又停下。
"我不认为只有我们俩这个酒吧能开业。写个招聘告示贴出去。"
"好。"
"我们暂时需要的是一个调酒师还有三个服务员。"
"好。"
尤尔美站在那里片刻，嘟囔了什么话，终于离开。
蓝天耳尖，听的异常清楚，她说的是：白痴。
总是这句词，不能换个新鲜的吗？
他笑了，找出张大纸，龙飞凤舞把需要招聘的人员数写上，贴到大门口。
风过树梢，拂弄到他身上，有点冷，可是也很清凉。
扬起头，蓝天觉得今天的天气很舒畅，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有点想听音乐，尤其是某个人的歌声。
似乎，自己，有所改变了呢！
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阴霾的少年，永远躲避着阳光，藏身于黑暗之中。现在，会开玩笑，也会欣赏风景，甚至觉得阳光也很美妙。
再度微笑，蓝天开门进屋。
刚刚关上大门，还没来得及转身，敲门声响起，蓝天挑起眉。
"谁？"
"来应聘调酒师的人。"
"广告刚刚贴出去。"
"我凑巧路过啊。"
蓝天打开门，一瞬间，不知是夕阳昏花了他的眼，还是门口少年的笑容灿烂如同阳光。
"嗨，你好，我叫墨迪，来应聘调酒师的。"

应聘者

蓝天站在角落，三步远同样站立着尤尔美，偶尔两个人会交换一下眼神，然后转过头目不转睛看着正在吧台前忙活的小家伙。
叫他小家伙，是因为拿着20岁已成年证件的青年看上去居然还只是像个14、5岁的少年。而他并不是蓝天，是个鬼人，可以永远不老不死。
女人或许会期盼永远拥有不老的容颜，但是对男人而言，这不见得是好事。
不过看这个名叫墨迪的小家伙，并不引此为耻，反而相当善于利用自己的外貌。
例如此时，他一边熟练自如的打开一瓶瓶酒，混到一起，上下摇晃，一边对着两个人灿烂的笑。那笑容，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孩子。
而且......他也是拥有一头金发，蓝色的眼，虽然样貌不尽相同，蓝天仍然不自觉想起了现在远在天涯的另外一个人。
"他的手法很熟练。"
高风亮节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悄无声息走到蓝天身后，若有所思。
"不过，他不是普通人。"
蓝天哦了一声，没说话，倒是尤尔美走过来，"你感觉到什么？"
高风亮节想了想，很谨慎的回答："从没遇到这种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寻常，但是气场却完全没有异常。"
他又想了半天，一笑了之："或许是我多心，不过林格走的时候托付过我照顾你们，所以得小心。"
那个家伙，居然临走也不爽快，居然还嘱咐了不相干认识没多久的外人。
蓝天扭过头不置一词。
高风亮节仿佛没看到，一径的笑："他好像调好了，我们最好过去尝一尝。"
像是配合他的话，少年清亮的嗓音回荡半空："嗨，我调好了，这是我最拿手的哦，快过来品尝一下，看是不是合格，能不能得到这份工作。"
看三个人慢慢啜着酒，墨迪双目晶晶亮趴在吧台上，左右乱瞄，完全不像成年人。
"你真的二十岁了？"
尤尔美怀疑的上下打量，摇头。
"是啊，我的确二十岁了，不过，我的心理年龄和我的长相一样，只有十四岁哦。雇用我吧，保证能拉来客人，我这个长相最讨喜了，好多叔叔阿姨都很喜欢我呢，上次我去的那个酒吧，只呆了三个月营业额就增长了三十个百分点，如果不是后来喜欢我的人太多恐怕引起不必要的烦恼我才离开估计增长到两百点也有可能......"
尤尔美张口结舌看着他，自己只问了一个小问题，居然引出他滔滔不绝口沫横飞一口气说了五分钟。
看上去很像经年累月没有和人说话。
"闭嘴。"忍无可忍，尤尔美断喝，墨迪委屈的瘪起嘴。
"好嘛，那你总要告诉我，调的酒好喝不好喝啊？"他声音哑哑的，听上去似乎要哭，眼圈居然也应景的红了起来。
尤尔美翻白眼，扭过头喝了一口，然后喝第二口，等了片刻，忍不住又一口。
这家伙，手艺还真是不赖。
高风亮节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把空了的杯子还给墨迪，"再来一杯！"
瞬间来了精神，墨迪的脸上堆满笑容："你这么喜欢，那就是说我合格了，可以留在这里工作了？"
高风亮节耸肩，肩头的宝剑随之而动,"我不是这里的老板，只是吃白饭的，你最好问他们。"
他随手点点尤尔美蓝天，继续有滋有味喝他的酒。
尤尔美瞥了蓝天一眼，意思很清楚：酒吧是你决定继续开下去的，所以这个决定要你来做。
想必知道这一时刻谁才是当家人，小家伙的目光求助似的投向蓝天。
水蓝清澈的眸子，可爱的笑脸，无限期盼的神色。
蓝天想了想，问："你没有犯事？"
"呃？没有！"
"你喜欢从事这个行业，并且不会撂场子？"
"当然，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从来没有无故旷工早下班不努力工作......"
"stop!"
"哦。"
"你可以保证每一杯酒的水平，都能和这次的保持一致？"
"可以啊，不然我可以再调个十几种给你们喝！"
"那好。"蓝天握着杯子，缓缓摇晃，杯底最后余留的金黄色液体，仿佛有生命力般形成小漩涡，他对着少年道"恭喜你，成为黯夜酒吧的临时员工！"
墨迪瞪大眼，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成功了？"
高风亮节笑眯眯点头："是啊，未来一段时间我们要朝夕相对了。"
"哦耶！"
墨迪大声欢呼，双手扳住吧台，腰部用力，只一下整个人已经跳了上去，一边笑一边笑一边跳起了舞。
歌唱的很烂，走调，但是挺开心。舞跳的不怎么好看，不过很爽快。
倒退几步，蓝天隐到角落里，默默看着：尤尔美的眉毛高高挑起，看上去颇有些愉悦；高风亮节笑着摇头，身体随着旋律也在缓缓晃动。
看上去，真不错。
跳的累了，送货送酒的也上门，墨迪自告奋勇去指挥收拾，留下一干人等喝着他调的另外一种鸡尾酒你看我我看你。
"我说......"高风亮节咳了一声，算是打破僵局，"你真的要留下他？"
"嗯。"蓝天点头，低下头。
这一次的酒，七彩凝聚。
"废话，不留下他，难不成还让他走？"尤尔美睨了高风亮节一眼，道："白痴都看的出来这个墨迪来历不明、身份未知。他既然主动跑到我们这里，没道理扫地出门。"
她冷冷的笑，一仰而尽，回味了一下滋味，又道："把他和我们一样摆在明处，总比让他暗地里动手脚的好。"
蓝天没有作声，摇着杯子，七种颜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手势，慢慢混成一种说不清的颜色。
"蓝天的告示刚刚贴出门，这小家伙就来了......"高风亮节停住，对着搬了东西来回跑动的墨迪笑着招招手，见他转身又去指挥送货工搬运，才继续道："而且，前几天魔物刚刚来侵袭，我们想不谨慎，都难啊。"
离开吧台，他迈着四方步，一步步接近角落，对蓝天道"你说对不对？"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一步之遥。
对视片刻，蓝天面无表情，随手把杯子放在地面，离开。
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似乎听到后面尤尔美不满的对高风亮节说道："没事别逗他，你不是也对他有意思吧。"
然后茅山道士回答："怎么会，师嫂，我只是对这个人好奇，非常的好奇。他到底有什么能耐让你和师兄如此喜欢和维护，我想弄清楚而已。"
再接下来他们之间有什么对话，蓝天没听见，也不想听。
对于他，除了林格和尤尔美，这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值得他注意。
在楼梯拐角处，蓝天站住，慢慢闭上眼。
以前的那栋房子里，每天，林格都会强迫性搂着自己的肩膀，从这里走下去，迎接客人的来临。
林格，你是不是对我下了咒。
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

思念

根据墨迪的要求，酒吧给他留出了一个小房间作为栖身之地。蓝天没有追问墨迪的身份来历，后者也没有主动作出解释。
他是好人或是恶人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他想做什么！
双方似乎都在观察。z
像是一只猫，捉弄落到自己手下的一只小老鼠，玩的兴起，可以随时拨弄掌控对方的生死。
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墨迪的来历。谁是猫谁是鼠，言之过早。
蓝天站在楼梯口，看着墨迪精神焕发，来回奔波指挥着送货的店家把商品整齐码好放在仓库里。
有这样一个帮手，未必是坏处。y
蓝天这么想也这么做，于是把自己当作空气，所有权力一律下放给墨迪，任凭随便花销购买需要的酒类或者其他东西。
所幸后者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当一切完成，他和尤尔美去检查的时候，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就像以前的黯夜酒吧没有焚毁前一样，货品按部就班摆放整齐，仿佛......所有的悲剧都没有发生，一如从前。
蓝天站在储藏室门口，垂着眸子，像是在思考什么。灯光黯然，在酒瓶上倒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然后扭头离开。
尤尔美斜了一眼，高跟鞋在地面发出啪啪声响，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高风亮节环着胸，看着墨迪上窜下跳介绍自己的功绩，笑了笑，同样想走开。留下墨迪在后面不甘心的大喊，叫唤着什么他费了好大心思非常努力的工作结果这些人都没句表扬的话之类。直到高风亮节忍不住半路回身，微笑着安慰他，辛苦了，多亏了他的勤劳这三个人才可以享受舒适的生活。诸如此类的表扬说了五分钟，墨迪才心满意足的连连点头，放过高风亮节一马。
事后高风亮节曾经无奈的对蓝天尤尔美说，不晓得哪个才是老板，哪个是雇员，这个小家伙居然这么的......"嚣张"。
蓝天漠然，尤尔美报以冷哼。b
在这种奇异的关系下，几天后黯夜酒吧重新开幕。
没有什么开业典礼，也没有热烈的祝贺，一切就在静悄悄中开始。
冷淡的场面维持了几天，直到某天几个熟客路过，惊讶的发现黯夜再度开幕，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酒吧渐渐恢复到了以前一半的客流量。
对于酒吧有多少客源，多少金钱入帐，蓝天并不放在眼里。对于他而言，只是想给林格一个惊喜。
在他回来的时候，回到自己家的时候。
但是，最近的蓝天过的很不开心。
尤其是今夜。g
十点刚过，酒吧大门打开，涌入一阵人潮，熟悉的找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向着吧台寻要各种酒精调料，然后分别灌的面红脖子粗。
蓝天从楼上慢慢走下来，在楼梯口略微停留片刻，顺着墙边挤到自己的玻璃屋前，然后被人拦住。
一个女人，老客，蓝天认得，但是叫不出名字。
那女人举起杯子，醉醺醺打个酒嗝，身体前后摇晃不停，指着吧台道："怎么换了个新手，林格呢？"
人潮汹涌，似乎颇有创造客流量新高的架势。她说了短短一句话，蓝天被推到墙上两次，脚面被踩了一次。
他的手插入口袋，摸出塔罗牌，放在中捏来捏去。直到那女人等的不耐烦，他才轻声回答："林格有事，过一阵子就回来。"
声音太轻，女人没听清，追问。蓝天大吼着又回答了一次，她连连确定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复向吧台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蓝天听到她说："虽然新来的小子很可爱，说话讨喜，但是不如林格。那家伙的声音还有歌，让人的心啊，好舒服......"
蓝天怔了怔，垂下眸子，侧耳倾听旁边的人的反应。
有几个耳朵尖的男男女女也听到她的自语，颇为有志一同，于是纷纷回忆其林格过去的所作所为，然后想象起当他回来的时候，如何狠狠榨他一次，请客喝酒。
蓝天抬起头，遥遥望着吧台。
墨迪不停手的配置各种调酒，一杯杯送上，得到夸奖后眼睛笑的几乎眯起来，兴奋的双颊红扑扑，手舞足蹈。
他似乎很适应这份工作，也很熟练。看来没有说谎话，过去果然曾经做过调酒师。
突然莫明其妙想起这个问题，蓝天给了自己一个冷笑，钻进玻璃屋。立刻有人跟了进来，坐在他面前，满面期待的想要计算自己的未来。
算了一次又一次，手里的牌也不再冷硬，沾染到了他手心的温度，似乎也柔软了许多。
第一个人，算的是事业。
第二个人，算的是健康。
第三个人，算的是爱情。
第四个人..................
蓝天住手，茫然的四下环顾。桌子对面的客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他的耳朵突然失去了作用，什么也听不到。
客人又说了些话，他没注意，只知道他留下了费用，满意的离去，
吵杂的音乐，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其中的服务生......
一切那么近，又像是遥不可及。
他们的生命，都可以依靠自己手里的牌计算出来，那么他自己呢？他的未来，又在哪里？
默默关上玻璃门，看了一眼桌角的钱，蓝天笑了笑，背对着酒吧面向外欣赏夜色。
双手习惯性插到口袋里，不经意间触摸到方方正正的东西，手指在上面擦过，停留，然后摸了出来。
很普通款式的手机，此刻完全黑屏，落寞的彰显着不被关心的人生。
林格走了多久？
大概，二十多天了吧。
蓝天模糊的想，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自己不知道怎么联络他，可是，他总知道自己的号码吧。这么久了，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
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而自己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想了片刻，玻璃门徒然打开，有人探头进来询问，蓝天淡淡回应几句打发走，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继续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