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人————猪神的黄昏

喜欢他吗？
不知道。
为什么总是想念他？
不知道。
他现在做什么？
还是不知道。
..................
林格，我被你完全的弄糊涂了。
你现在在哪里？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对着黝黑泛起星光点点的夜空，蓝天无声的叹息。
背后，灯红酒绿依旧。

墨迪

这一晚酒吧的生意好的出奇，到凌晨五点人群散去，纸屑皮核碎玻璃杯丢了一地，酒吧内部像是还没打扫过的战场一样狼狈。
"我就说嘛，我的人缘好，你看，这几天的业绩是不是蒸蒸日上？刚才有好多客人都说我可爱大方，以后要不定期光顾。所以，你们一定要表扬我！！"
墨迪得意洋洋抬起头，闭上眼，煞有其事张开胳膊，等待欢呼雀跃掌声如雷。
半天没有动静。
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看到几个服务生闷头打扫卫生，肩膀一抖一抖，疑似狂笑。高风亮节抬头数天花板上有几只蟑螂路过，尤尔美用看白痴的眼神打量他。
而蓝天，倚在玻璃门框，不动声色。
"喂，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很打击人哦，我这么努力你们都不夸奖，太过分了！"
墨迪气得跳脚,脸蛋憋的通红。
"我拉客那么辛苦，你们......士可忍孰不可忍......我要求你们道歉。"
"拉客，你还接客咧。"尤尔美冷笑，撇嘴，目不斜视，迈着优雅的步子上楼休息。
高风亮节报以安慰一笑，尾随而去。
留下蓝天独自面对墨迪的嘀嘀咕咕，抱怨不已。
喧嚣过后，感觉更加寂寞。尤其此时此地，昏暗的灯光，冲鼻的酒气中，只能听到沙沙的清扫声，躁动一晚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拖过一块抹布，慢慢擦拭着小高桌，把撒的乱糟糟的皮屑扫到地上，然后抹净。
这样用力的一下一下擦着，似乎，连带心里那些不愉快的情绪，也一并擦的干净。
最后一张桌子也收拾利索，服务生打扫完地面，把瓶瓶罐罐安置妥当，交接好工作，和蓝天一一告别。
直起腰，天已经朦朦亮了。
对着窗外萧索的晨光注视了片刻，蓝天转过头。
墨迪刚刚放下拖把，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你很有意思。"他突然说，笑意更浓，"昨晚我观察了很久，你很好玩。"
他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词。
蓝天清晰的看到，墨迪眼中有一抹戏谑飘过。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十四五的孩子。随意撇着腿站立着，探究似的上下研究，靠在吧台上，手指有节奏的在腿上打着节拍。
他甚至是在哼着歌曲的，完全没有防备。
但是蓝天不敢小觑他。
他的容貌是孩子，但是，突然散发出来的那种慵懒而散于外的威严，蓝天浑身肌肉在一瞬间高度紧张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的手原本就插在口袋里，这时更忍不住用力抓住了塔罗牌。
"我是谁很重要吗？"墨迪打个哈欠，小脸皱成一团，然后想起什么，连忙伸手揉搓不已，嘟囔着不能这样否则皮肤容易起周围丑了就没人爱......
默不作声看着他耍宝，蓝天的手片刻不曾松懈。
揉了半天，从五指缝里露出亮晶晶一双蓝眼，然后手指一根根松开，显出纯真如天使的一张脸，墨迪呵呵笑了起来，"好玩，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摆出一副苦闷防备的表情，真是佩服你。"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迈上前两步，瞪着眼认真的盯着蓝天，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然后失望的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喂，我昨晚看你的表情，和现在不一样哦，在想什么？想谁？说来听听嘛。"
突然褪下一层表皮，他好奇的问，又恢复成少年的模样。
"说嘛说嘛，我真的很想知道哎。"
他甚至像个孩子一样，抓住蓝天的胳膊，摇晃撒娇，声音嗲的好像吃了三斤糖果，甜蜜无比。
"你到底是谁？"蓝天安静望着他，继续追问。
墨迪愣了愣，片刻，垂下眸子，嘴角却向上扯了起来，"果然有趣，没白来这一趟。"
瞄了蓝天一眼，他笑嘻嘻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还是......只是想知道我对你们有没有恶意？如果是后者，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没有，我对你们一点恶意都没有。"
"那为什么到我们这里来？"
"因为......"
他停顿片刻，侧过头吐吐舌头。
"无聊啊！"
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蓝天的表情明显发呆，这让墨迪兴奋无比，"我没有说谎哦，真的好无聊哎，只好找个时间跑出来玩。你这里看上去很有意思：一个是封锁住能力的使徒，一个半人半魔的鬼人，一个驱魔女，以驱逐绞杀魔物为己任，偏偏找了个老公爱心泛滥，整天想以德服人，结果......"他耸了耸肩，故意不看蓝天苍白的脸。
"够了。"蓝天斥道。
墨迪做个鬼脸，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玩吗？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我好羡慕你呢。"
蓝天浑身僵直，死死瞪着墨迪，胸口逐渐涌上一团灼热的怒火。
他突然想一拳打掉少年该死的永远不会消退的笑容。
这么想，也立刻出手。右拳夹着无以伦比的劲道，带起一股拳风，对着少年的小腹，狠狠的挥了出去。
他本不是易怒的人，通常状况下都保持镇定到冷血的地步。但是今天，只是被这个少年几句撩拨，就掀起了埋藏已久的伤疤，轻而易举发了怒。
他想好好教训墨迪。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
这个少年，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讨论过，确认深藏不露的人，又怎会被他区区一拳伤害？
当他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少年从他面前突然消失，一眨眼，轻飘飘浮在他头顶，面孔对着面孔，笑意盎然。
"喂，你好粗鲁啊。"
毫无声息落到地面，他歪过头，皱皱鼻子，"你还真下的了手，对着我这么可爱的脸。"
蓝天继续瞪着他，一瞬不瞬。
金色的发，蓝色的眼，笑容满面......
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另外一个人，真TM见鬼了。
没有迟疑，再度挥出一拳，目标直指那张欠扁的脸。
然而墨迪只用了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在半空总拦截住他怒气四射的拳头。
"嗨，别那么大火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的身体没有重量一样，略到蓝天身旁，凑过嘴，飞速在蓝天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光速闪开，开心的笑。
"给你一颗糖果吃，别生气了哦。"
蓝天再度呆住。
为什么，自己认识的金发的家伙，都这么喜欢......捣乱。
墨迪的脸又在他面前三公分处猛地出现，这一次笑的有些奸诈："我知道你在想谁了，是一个和我一样金发兰眼的家伙吧。"
他的眼紧紧顶住蓝天的，声音也陡然间换了一个声调，温柔道："你在想念林格对吗？你在想念我，对不对？"
蓝天望着他，蓝色瞳孔中清晰的显露出自己的倒影，他有些犹豫，似乎身体落入了某个被绳索层层裹住的陷阱，挣扎不得。
"嗯，我在想你......"
他失神回答。
此时，在他的眼中，出现在面前的，是应该远在万里之外的林格。
"我很想你。"
墨迪掐着腰，歪过头，笑的像是偷到腥的猫咪,"果然很好玩，我现在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你带回去了，这么好玩的事情这么好玩的人，怎么可以留在人界。"
微笑着，他再度凑过唇去。
蓝天所看到的是林格温柔的拥抱以及吻。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大门处传来清脆的门铃响动，有人推门而入。

妹妹

蓝天打个机灵，立刻清醒过来。
在他面前，墨迪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撅着嘴，向前探着身体。
一把推开，蓝天冷着脸没有表情。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在他面前拥吻的明明是林格，而不是这个鬼头鬼脑的少年。
他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墨迪倒退几步，反手一撑坐在吧台上，双手乱摆，"我什么都没做，你认错人而已，这可不是我的错。"
随意指了指门口，他笑的异常天真："老板，有客人来了，你需要接待哦。"
蓝天默然，双手伸进口袋。只有这样，才让他觉得会有一丝温暖。
门口传来怯生生的问话，是女孩的声音："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深吸一口气，蓝天回应："抱歉，我们下班，现在不作生意了。"
衣料梭梭的声音越来越近，女孩慢慢走了进来，"我不是来喝酒，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个人的名字很像我要找的人，我、我是来找人的。"
她停下脚步，看到蓝天伫立在清晨微亮的旭光下，身周彷佛裹了一层白雾，清秀冷漠。
女孩突然啊了一声。
急忙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对着蓝天仔细端详，表情似惊还喜，终于，双手垂下，眼圈红了起来。
"蓝天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蓝天一惊，他是家中独子，并没有妹妹。而且这个女孩长相模样完全陌生，他可以确定素未谋面。
"我不认识你。"他确定。
但是......看的久了，那张脸，又似乎有一点点的熟悉。
女孩连忙点头，"我们是没见过，但是你肯定认得我爸爸，柯正海，你不记得了吗？"
怔住，蓝天望着眼前清丽的少女面容，思绪却飘忽到遥远的过去。
忠厚本分的中年人，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对着自己永远都是温和。然后，刹车声，鲜血，医院，冰凉的铁床，生命之火的熄灭......
手指痉挛抖动，他死死咬住下唇，握紧拳头，阵阵发冷。
做错了事，再怎么逃避，终究还是躲不开，无论曾经付出多大的代价。
空气静止片刻，少女忍不住道："我找了你五年了，蓝天哥哥，和我回去吧，他们都很想念你呢。"
蓝天静静站了一会，看了少女一眼，问道："你叫什么？"
"柯艾。"
半晌，他轻声问："为什么来找我？难道你不恨我吗？又或者你是来找你的仇人，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
柯艾连忙摇头。
"难道不是吗？"自嘲的笑，走到她面前。她的个子很矮，只到他的下巴，头发稀黄，除了脸蛋还有几分颜色，她看上去更像营养不良的黄豆芽。"如果你想杀我，动手吧，对你，我不会还手。"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柯艾吃惊的倒退，眼睛睁的圆溜溜，满是惊骇。"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我只是帮他们找你回去，大家都很想念你......"
"谁又会想念我呢？"打断她的话，蓝天缓慢道："我害死了你的父亲，难道你不想报仇？"
难道不应该吗？即便他已经用六年作出补偿，即便他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也只能说--活该。
慢慢闭上眼，他甚至是盼望的。
漫长的无止境的生命，是不是今天可以做一个了解。欠下的债，是不是可以偿还完？
"可是，蓝天哥哥。"柯艾打断他的期待，睁开眼，女孩在惶恐不安，"你为什么认定我是来杀你的呢？而且，而且我爸爸他根本没有死，虽然他瘸了一条腿，现在行走不太方便。但是他和妈妈，呃，就是你的妈妈，我现在也是这么称呼她，他们两个生活的很快乐啊。就是很想念你。我看到过的，妈妈对着你的照片在深夜里痛哭，所以我才会跑出来找你......"
后面她说了什么，蓝天几乎没有听到，他的思绪在柯艾说出柯正海没有死的刹那就停顿住，整个人陷入恍惚。
"没有死......怎么可能？"
脑海中响起尖利的救护车嘶鸣，他清楚的记得，六年前的那一夜，为了追赶离家的他，柯叔叔如何横穿马路被撞到，他如何接到医院的电话，然后急匆匆奔到那里，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蒙着白布的尸体。
"不可能，我明明在省新医院看到......。"
"圣心医院吗？当时我也到了那里，怎么没有看到你？"
似乎，事情出了什么岔子，似乎，再伸出手一抓，就可以得到真相。
蓝天突然有点胆怯，喃喃自语看着柯艾，唯独不敢多说一句话。
"圣心医院啊，就是市中心那个教会医院。那里的医生很友善，虽然我们没钱，也很照顾我们。"
市中心的圣心医院，不是城西的省新医院。
省新医院、圣心医院、省新医院、圣心医院......
慢慢咀嚼着两个发音几乎相同的名字，蓝天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多亏手快扶到什么才站稳。
是墨迪，假惺惺的端着一张充满同情的脸孔搀着他，但是眼睛里的狡谑一幕了然。
推开，蓝天站直身体。
太阳应该已经升起，配合着屋内还没熄灭的灯火，应该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可蓝天却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没有柯艾，没有墨迪。踉跄着倒退几步贴到墙边，喘息都粗了许多，眼前白茫茫雾气腾腾，如坠五云雾里，大脑都在一瞬间停止思考。
真相，居然如此。
他熬了六年苦了六年所有的灾难都由此而来，而真相，只是一场误会。
那么，这一切又算什么。
有人在拽他的衣袖，是柯艾，仰着小脸问道："蓝天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也只有你会这样认为。
"我很好。"他简单的回答，见柯艾仍是一脸担忧，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真的没事，最近太累。"
只能解释成这样了，他知道柯艾不会相信，但又能怎样？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别人的心情。
柯叔叔......没有死......
可是......阿姜死了......
柯叔叔......没有死......
可是......他不再是过去的少年蓝天。
"柯艾......"他喃喃的呼唤，少女连忙凑到他面前。
"蓝天哥哥，什么事？"
"你......多大了？"
他想说的，是让她回去，不要在这里等候；他想说的，是让她回去告诉妈妈和柯叔叔，自己已经死了，以后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想念这个不孝之子；他想说的是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人，根本没法回归主流社会......
他想说的很多，可是临出口，只剩下四个字：你......多大了？
天知道柯艾多大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柯艾立刻回答，"十九，小你三岁。"
望着那样纯净的一双眸子，嗫嚅半晌，惟留叹息一声。
这些话，该怎么说？

对话

墨迪打开窗户，寒风吹过，秋天的气息愈发浓重。
蓝天看了一眼，他坐在窗台上，吊儿郎当把头发挠的乱糟糟，回给一个微笑，蓝天目不转睛盯着他，几秒过后，他醒悟过来，举起手做投降状，道："OK，我马上离开。"
见他跳下消失在外面，临走前还体贴的关上窗户，蓝天回身，垂首默默看着异父异母的妹妹，抬着头，有些担忧，又有些兴奋的看着他，手里紧紧捏着他十六岁时的照片。
见他盯着自己，柯艾急忙举起手送到蓝天眼前，"这是我从妈妈相册里拿出来的，不然我也找不到你，蓝天哥哥，我们两个是没有见过的啊，只能靠着这个找。"
蓝天没说话，只缓缓接过照片。
照片中的他，拥有灿烂的笑容，青春的容颜。
"他们......过的好不好？"他轻声问。
柯艾点头，答道："还不错。爸爸出事的时候我刚从外婆家回来，然后你就失踪。爸爸养了半年伤，后来和妈妈结婚，我也和他们一起生活。本来生活很拮据，去年我们想办法开了小饭馆，现在过的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