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不等他说完，上游已经又摔门出去了。
上游气冲冲地赶到小夏家，那扇门又再度紧闭。他真想把门砸烂！他冲上去，毫无顾及地大力捶门。
好半天才听见那个女人在里面吼了一句："是谁？"
"我找小夏！"
"他没空见你。"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上游愤恨不平抬起脚狠狠地朝门上踢去。
钻心痛楚从脚尖传遍全身，他一阵麻木和眩晕。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些人，正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对于不友善的眼光上游并不陌生，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说成是野种；妈妈和武叔初识的时候，风言风语也不少，可他们还是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上游自信也有着同样的勇气。
他曾经设想过千百次要怎么捍卫他和小夏的爱情，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是小夏和别人......
他握紧了拳头，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咔咔做响。
路边出现了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的海报，上游一把扯下来，撕成粉碎。
他没有办法理智地面对这一切。
回到家后，他不断地给小夏打电话。对方后来干脆把电话线拔了，让他再也打不进去。他怒不可竭地扯下电话筒，朝地上狠狠地砸去。
去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头发也不擦干就倒在床上。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小夏总应该亲口告诉他。
混乱了一整个晚上，他从脑袋里理出的就是这个念头。
在小夏没有亲口跟他说之前，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第二天去百步一鲜，大家看他脸色不好，都不敢和他说话。
他拿出工具箱，走到门口去修自行车。
手上做着熟悉的动作，心思却不知道飘在哪里，眼睛也茫然盯着前方。
小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的画面里，从远到近，从模糊到清晰。他两眼红肿，头发凌乱，右边的脸有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从表情到外表，他都像个从某个魔窟里逃出来的难民。
15
一路上都有人在张望，上游快步地走着，小夏跑了两步追上来，走在他身边，把手伸进他的手里。
上游没有反映，小夏更紧地抓着他。
他终于弯起手指，握住了小夏冰凉的手。
到了上游家，小夏立刻就跑进去利索地把门反锁上，转过身来看着上游，却一下子恍惚了，愣愣地站那里。
"怎么了？"上游摸他的脸，"你爸爸打了你?"
他红着眼睛摇头。
上游没有再问什么，他问不出口。
"上游......对不起......"
上游差点暴走，正要发怒，小夏又小声地说："上游，我没有背叛你。"
心忽然就软了下去，泛着疼。
他再怎么愤怒，也从来没有想到"背叛"这回事。
对他来说，背叛的定义是"遗忘"。
即使......小夏真的背叛他，他也不忍心给他扣上这个罪名。
上游把小夏搂进怀里，小夏憋了很久终于哭出了声，双手抓着上游的衣服，整个人缩成一团。等他哭累了，上游从冰箱拿了面包的给他，他安静地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门被敲响了。他全身立刻甭紧了："肯定是我二姨，她会把我带回去关起来的！"
"没事，我去开门。"上游也被他的反映带得有些紧张，"你去楼上躲着，我把她打发走。"
门外果然是那个女人，依旧是冷冷的嘴脸，但神色不像平时那么从容，"小夏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
她不相信地看着他，伸长了脖子张望。
上游侧身让开，索性让她看个仔细。
她反而胆怯了，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跨进屋，匆忙地离开了。
上游关上了门反锁上，上楼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小夏抱着腿靠在床边。
晚上，上游关了所有的灯和窗户。
小夏躺在他的床上，睁大了眼睛等着他，他一躺上去小夏就靠了过来。
两人搂得紧紧地，一直不说话，等上游感觉到胸口湿了，才发现小夏在哭。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游再也忍不住地问。
"......上游，那只是误会，我爸爸说秦泽是贵客，要我......多陪陪他，可我没跟他...没......"
"既然是误会，就去说清楚啊！"难道还舍不得了？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上游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是有一堆这样那样的顾虑！
"说不清楚了！"小夏近乎崩溃地低吼，"没有人相信我，连我爸都不相信我！而且就算这一次说清楚了，以后我和你的事怎么说清楚？我爸爸一直都想把我送到国外去读书，我不想去，可我能拖得了多久？上游，如果我走了就回不来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要跟你分开啊！"

他说出来的事让上游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来，还以为他们都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
小夏抚着上游僵硬的嘴角,"上游，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去哪里？"
"哪里都好，反正就别回来了。"小夏眼里满是恳求和期待，"你不是说要带我出海吗，那我们就去海里，让他们谁也找不到。"
上游无法回答他。
"上游？"小夏有些恐慌了。
上游把他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好半天才埋在他颈窝里发出"嗯。"
因为他觉得此刻已经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他们绝对不会分开，不能分开。
等到了深夜,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不是因为怀着义无返顾的决心,而是因为什么都还来不及想,也不敢去想。只是临到出门时,上游才想起把妈妈的照片取下来，用布包好，小心地放在床头。

上游选了一条偏僻的朝港口走去。
在一片黑压压的船只里，只有一艘巡逻艇还亮着灯，上游带着小夏绕过那边，在微弱的夜色里找到自己的小船。
小夏爬上船靠在船沿坐着，上游解开缆绳。
"害怕吗？"上游问他。
小夏摇头，却抱紧了肩膀。
船启动了，海水温和地拖着船身，一步一步把他们送得越来越远，听着这恬静平和的声音，看着渐渐远离的海岸，心反而被揪紧了。
等到岸完全看不见了,小夏居然心情好转起来，仰着脸迎接海风："真是舒服，对吧，上游。"
上游专注地摆弄着舵盘，仿佛没有听见。
16
上游把船设置了自动前进，把甲板上的窗户拉开，然后和小夏并排躺着，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小夏抬手比画着一朵一朵的乌云，累了就枕着上游的手臂睡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竟然可以睡得这么安心。
看着他安静的睡脸，上游想告诉他，大海并不是永远的避难所，可他不忍说出口。
因为他没有选择，他没有别的更好的地方，可以带小夏去了。
他真后悔为什么以前他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在吵闹追逐上，没有做过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在面临忽如其来的变故时，连个有效的对策都想不出来。

等到天亮了，如果大家发现他们不见了会怎么办？
上游一夜都没有睡，眼睁睁看着天亮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一片无尽的漆黑，变成一片无尽的碧蓝。
这已经到了他以前都没有到过的地方，他心里没有底。油箱里的油只剩一半了。幸好现在的风浪还不是很大，上游关掉了引擎，让船在海里飘。

小夏也醒了，躺着迷迷糊糊地看着上游。
上游像不知道他醒了似的，没有和他说话。
小夏坐了起来，靠着船沿坐着。海浪剧烈地击打着船身，他明显被吓到了，朝上游投来慌张的目光。
上游走过去坐下，握住他的手，他慢慢把头靠在上游肩上，两个人就着头抵着头的姿势一直到中午太阳出来了。
等到阳光猛烈得刺眼的时候，上游起身给船舱的天窗上罩上一层帆布。
有海鸟撞到船身上，惨叫起来，像在唱着走调的曲子。
上游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小夏望着他，跟着也笑了。
"上游,我硬把你拖来......"小夏缓缓地眨眨眼，睫毛上已经有晶亮的水珠，"对不--"
不等他说完，上游已经捏着他的脸，把他的嘴挤得嘟了起来，并朝着那嘟起的嘴，亲了下去。
午后太阳温和了些，小夏头上披着上游的上衣，像个中东人一样坐在甲板上钓鱼。鱼杆好象被什么扯住了，他拉不动了。
"不会是钓到鲨鱼了吧？"上游说。
小夏吓得连忙把鱼杆丢进海里。
上游一阵大笑，小夏把衣服拿下来朝他扔过去。
阳光正耀眼，照得小夏的笑脸明晃晃的，晃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在晚上的时候起雾了，温度急速下降，上游找出以前放在这里的外套把冷得哆嗦的小夏整个儿包起来。
小夏拽紧衣领问："你不冷吗？"
"我比你壮，撑得过去。"
小夏拉开外套靠了过来，上游还以为他是要把外套分给他。
可他伸出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唇颤抖着贴了上来。
上游扣着他后脑，把他圈进怀里。吻了一阵，上游腾出一只手，把滑落在甲板上的外套拉伸开，搂着小夏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
小夏的嘴唇和身体都是冰凉的，上游开启他的嘴唇，感受到里面的温热。不像平日里嬉笑和狂热的那种吻，唇舌抵着并不做过多的纠缠，在小心地试探的动作下，压抑着强烈的冲动。

清晰地听见彼此喘气和心跳的声音，明明知道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不会有别人来打扰,还是越来越紧张起来。
上游很慢地脱掉小夏的上衣，小夏纤瘦的身子微微颤抖又急促起伏。
恍惚中，上游又问他害不害怕。
小夏软软地看着他："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上游忽然意识到，也许对于小夏来说，真正的避风港是他而不是别的任何事物。
这一认识忽然给了他了无比的勇气。
他褪去所有的衣物，托起小夏的腰，试着进入。
两个人都太青涉，这个过程进行得艰辛又缓慢。
几个浪头打过来，船身剧烈颠簸，两人下意识地搂紧对方。
体内微妙的变化却导致了身心剧烈的一颤，上游闭了眼好一阵，重重地吸气，有一刻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小夏揪紧他的头发传来的细微疼痛。

小夏还闭着眼，眼睛鼻子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上游伸出修长的手指，把他的眉目轻轻抚平，他终于睁开眼睛，虽然迷离散乱，但还是轻易就把上游给吸了进去。

上游开始緩緩的深深淺淺的進出，小夏的脸皱起了又展开，然后又皱起来，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他们身体沾满了彼此的汗，两人的一切都在逐渐交融。
船身又是几下大大的颠簸，上游被带得有些急噪--还没达到他想要到的地方，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他加快了动作，蛮横起来，用最大的力气，最大限度地深入，柔软火热的触感，让上游想要把自己整个埋进去。

早就该这样了，让你彻底属于我，我也彻底属于你，就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小夏拧着眉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上游还以为他失去了意识，低头去碰他的额头，他慢慢转醒过来，虚弱地给上游一个回映的吻，然后头无力缓慢地后仰，露出下巴到脖子的美丽弧度，"上游......"

所有声响在临界点上静止。
从结合的地方传来潮湿的热度，上游还以为那只是高潮即将来临。
上游是被中午的太阳烤醒的，隔着眼皮感受到热气，一时没有回过神，心里一阵空虚和慌张，随后感受到贴在胸口的微弱气息，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等到他睁开眼，看见小夏惨白的脸和嘴唇。
他赶紧把他从冰冷甲板上抱起来，拿起散落在旁边的衣服裹在他身上。
然后他看见小夏的腿间有血，他自己身上也有。
像被重重地击中了后脑，他整个人震了一下。
蜿蜒在两人之间的血迹，像一道道狰狞的裂口，要把这栖身的小船撕成碎片。
上游赶紧找出储备的清水给清洗了小夏的伤口，还找出了一些外伤药膏，血勉强地止住了，但更像是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才停止的。
抱紧了小夏滚烫无力的身体，小夏没有血色的脸和过高的体温让他不断地产生不好的念头。
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江上游，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不记后果地把他带到这里来，还把他伤成这样，你真是个混蛋！
他抹掉眼角的泪水，来到舵盘前，把船调往蒲陵岛的方向。
快回去，必须赶快带小夏回去!
上游努力镇定下来，辨别着方向。
"上游......"小夏醒了，撑着坐起来茫然地张望。
上游赶紧回到他身边，"你别动，就这样躺着。"
小夏痛苦地扯了扯嘴角，顿时满头冷汗。
上游小心地擦着他的脸，咬着牙正在心里把自己又骂个半死，小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他手，"上游你别走开。"
"我没有走开。"
"别让我看不到你。"
上游眼睛泛酸，慢慢挨着他躺下来，在不把他弄痛的情况下，轻轻搂在怀里。
小夏的神志很不稳定，迷迷糊糊地又闭了眼，呼吸时重时轻,体温越来越来高。
船上只有水，没有准备其他的食物。上游拿出只剩一半的水壶，把他搂着小心地喂。
他喝得很斯文，仿佛水也会咽到他似的，喝了几小口后单薄的胸膛就剧烈起伏着，脸也泛红了。
上游拂开他额前的头发，长长地吻了一下。
到了中午，他的似乎恢复了些精神，靠在上游怀里笑咪咪地看风景。
他从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17
在上游和小夏失踪的第四天，黎笙才知道这件事。
武叔在一大早黑着脸来找他，他那时刚刚才喝下药，正在看报纸。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船不见了，一定是出海去了。"
"有没有去问过小夏？"
"小夏......也不见了。"
黎笙从椅子里弹了起来："那有没有报警？陶市长呢，他儿子不见了，他应该会派人去找吧！"
"陶市长说......先不要声张，他要再调查调查。"
黎笙用力地摁着发疼的太阳穴。
武叔恍恍惚惚地说："我已经租了艘船，这就去找他们，如果他们回不来了，我也不回来了。"
黎笙也没有精力去管他，立刻给陶市长打了电话。
武叔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黎笙赶到市政府办公楼的时候，陶知平正淹没在一大堆文件里打电话。
他的脸色很憔悴，但说话的语调依旧有条不紊，他笑着示意黎笙坐下，和对方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黎先生，有何贵干？"
"我是为上游而来。"黎笙没有时间跟他周旋。
"上游？"陶市长一愣，"他怎么了？"
"他和小夏不见了，应该是出海了，希望你马上派人去找他们，这事很紧急，不能再耽搁了。"
陶市长抿紧了嘴，看了黎笙一阵："黎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黎笙深吸一口气："陶市长，我跟你说明白好了，其实我是上游的亲生父亲。"
陶市长如黎笙意料之中地震惊。
"所以，你应该能明白作为一个父亲的急迫的心情。"
陶市长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我需要再调查。"他有些闪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