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代价————风凉

　　而望着那样的背影，许久夕稀才猛然想起，方才那位老先生是和泉建筑的前任社长；而回家之后，将MD放入计算机，她才讶然发现里头的资料竟是今井商社数十年来所有重要VIP客户的详细资料，换言之只要有了这笔资料，她能够跳槽，再狠一点可以毁了今井商社！

　　末了在资料的最后出现了几行字：夕稀这三年来真的很谢谢你，这是我以课长身份送你的最后一份礼；很抱歉，又是一次的没有事先知会，但请不要担心，我会过的很好。不管在哪里，都会为你祈祷的习羽亲笔。

　　关上计算机，夕稀哑然失笑。她终于知道习羽近日连连失常与不告而别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了，果然是今井彻！同时她也明白，为什么习羽在金钱上的花费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她想起了自己曾在习羽家中偶然看见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那个女孩沈静、美丽，气质优雅，就像今天遇见的那位老太太，也像习羽。

　　她什么都懂了，也明白了，不管是习羽有说的，还是没说的。“习羽…”叹息悄然溢出，夕稀笑了，笑里有着像当初习羽谈论今井那般的了然。

　　◇◇

　　北海道的春天来的比较晚，就像现在好不容易熬过了将近两个月的冬季，习羽终于有精神爬出温暖的被窝，到外头来看看这个已睽违十多年的出生地。

　　碧蓝的天空，广阔的牧野草原，山腰湖畔阔叶树的红、黄叶和常绿针阔叶树的绿色叶交织成一派美丽的风光…承受着大自然恩泽的这片土地，一切就像小时常见的那般，全无一丝改变。

　　眼前盛放的芝樱是他小时候最熟悉的景色，习惯性的伸手想抓住那缀落的花瓣，却像以往，什么也抓不到，粉嫩的花瓣穿过指间掉了下去…“呵…”清秀的颜漾着一抹淡然的笑，此刻站在樱花下的习羽，彷佛间竟有如画中仙人一般，一身的仙风道骨，清灵俊秀，让人移不开眼，也引得同样走出门外的川崎忍不住的拿了相机按了几张快门。

　　习羽一向很少拍照，他总说在相机面前他会露了本性，所以为了不想吓到别人，还是别拍他的好，可这样的他却意外的上相；从小到大，安静的习羽，一直有着一种令人难以言欲的中性美，没有女孩子的纤柔与粉味，也没有男孩子的粗犷与刚烈，他的存在就像他的母亲一般――纯净而无瑕。当然，这是指他的安静的时候，如果开口说话，唉，那样清灵的气质可就全跑光了！

　　“芝樱开了，再过没多久杜鹃、郁金香也就会跟着开了。”在北海道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在每年为这些盛开的美丽生物，做一次完整的生态记录；往年都只有自己，今年习羽来了，两人倒可以结伴而行呢。

　　“嗯，再来到了夏季，铃兰、向日葵、罂粟花…当然还有富良野的熏衣草…也就一一跟着绽放了。”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夏季远足他们到富良野，第一次看到那样瑰丽的景色，那满山的紫，至今他仍无法忘怀；即使后来离开了这，到了东京或是出国，在记忆深处，每每想起，脑中排名第一的景色依然是这片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太多的回忆，那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取代的。

　　想想，来到这里，转眼之间也早过了好些日子，在这里的生活不像在东京那般方便――什么都有，初来的前几天自己着实无法调适，以往在东京吃好、穿好、住好，又有人疼，可一来到这，就突然像由文明回归原始，一切变的简单至极，当然，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但他总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朴实感；然而虽然如此，他却意外的感到轻松自由，在这，不会像在东京的时候老觉得睡眠不足、生活紧张，不仅如此，他却反倒可以早起，以往所没有的闲情逸致，可以在这里毫无顾忌的挥洒出来，生活反而更觉得悠然自得。

　　最近每天早起之后，他总习惯的就往屋子外的牧场去，看着那些在草原上走来走去，闲适自在的乳牛，或者牵着川崎养着一只小绵羊去田边逛，每每总是晃到肚子真觉的饿了，他才回来；而川崎总笑他说，学生时代也没见他那么早起过，就算是考试当天也照样迟到，怎么到这全变了样？何况，一早醒来，居然什么也不做，就只会跟那些动物混在一块…可千万别把他自个的懒散性子传给它们了。每回听见川崎这么说，习羽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回答：我是在跟它们沟通，怕它们受不了你结伴逃了去，不过也不怪你啦，这种这么高级的沟通方式，不是你这种平凡人可以懂的！

　　语毕，两人常是相视而笑，而笑里有着彼此熟悉的亲切感。

　　其实习羽知道，川崎语气里的刻薄，隐藏着是对自己多年不变的关心；他也知道自己这次莫明的拜访，叫做逃避。

　　而相对于习羽突如其来的拜访以及这些日子以来那有些掩映不住的落寞，川崎虽感惊讶，但却也颇有默契的从不开口询问，他知道如果习羽想说，那他自然会说，否则任你再如何威胁逼问，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的！

　　◇◇

　　自从由东苑高中离职之后，在因缘际会之下川崎便成了北海道某知名农业大学的客座教授，至于这个名为“田园调布”的小牧场则是和泉家出钱赞助，提供给该校做为研究的地点之一；也因而平常学校没排课时，川崎总会回来这里做研究或批改学生做业。就像今天，桌上一整叠的论文都要他看，已经搞得他有些精疲力尽。

　　而一进门的习羽，就看见正猛抽着烟的川崎，正百般无奈的看着一份论文。“都大学了，英文程度居然还这样！”烦燥的抓了抓头，对于目前这批学生的素质，他实在有些无法苟同。

　　“怎么，要不要我帮你看？内容虽然我不懂，可是至少可以帮你抓抓语法的错误哦。”同样点燃一支烟，在桌边坐下，他也拿起一份论文状甚认真的观看；不是他自夸，外文一向难不倒他，何况只是最基本的英文。

　　而拿下眼镜稍做休息的川崎，看着习羽这般模样，彷佛之间竟像似又回到高中时代，习羽老往他研究室跑的景象。“习羽你烟一直没戒掉啊？”望着习羽那自然而熟练的动作，他突然想起，习羽会抽烟好象还是自个教他的吧！

　　“想戒啊，可越年纪大就越戒不了，也许哪天你戒了，我也就跟着你戒了吧！”俏皮的露出一抹笑，习羽正暗讽着川崎怕是一辈子都离不开烟了；只是，自己呢？自己其实也不喜欢抽烟，也知道这对身体不好，只是，在表面上与表面下，唯一让自己还不至于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迷失自我，或者说是可以毫无顾忌的拿下那曾厚重面具的――就是烟了。

　　“呵，你啊，嘴巴还是不样不饶人呐！”也不在意习羽的无礼，虽然相差了七岁有余，虽然彼此已多年未见，但他与他之间就像朋友那般，无论是沟通还是思想，全不会因为年纪而有了隔阂，也不会因为时间而变的淡默。“还是像高中时候一样坏！”自己打从他国中开始，就一直是他的家庭教师，也许那时刚到东京的习羽，对于周遭一切还显的十分无法适应，而感到害怕、陌生，很多想法往往还不敢提出；可上了高中就不一样了，不能说他变了，应该说是――本性显露了吧！外人眼里或许觉他叛逆，但他知道，那其实就是真实的习羽，他没有变，只是大家一直没发现而已。

　　“我高中的时候有很坏吗？”闻言，马上侧着头，看着川崎，习羽一脸“我不相信，你别毁谤我”的模样。

　　“呵，是啊！您关大少爷高中时期倒也没多坏，除了众所皆知是迟到大王之外，不过就喜欢三不五时的溜到我研究室去编辑、架设你的情色网站；”说到这事他就忍不住想为自己叫屈！当年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东苑高中解聘，丢了一个这么好的饭碗！

　　闻言，一旁习羽倒安静了下来，没有辩驳；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撑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川崎。

　　“然后把新来的英文老师气个半死，让她面子挂不住当众落泪，最后还惊动了教育委员会出来处理。”习羽国中的寒暑假就曾经数次出国游学，所以外文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只不过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谦虚这两个字怎么写啊？他竟仗势着英文能力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前指责那新来的女老师不应该对他的迟到有任何意见，不仅如此不懂得尊师重道就罢了，居然还用英文批评，而且说的比对方还要流利！

　　“要不就是跷掉体育课，溜到社团或保健室去睡觉…”习羽脸色有些变，但川崎恍若无觉，仍旧盯着论文，滔滔不绝，只是心里早笑翻了天。“当然说到这，就万万不能漏了那件大事，您大少爷啊！居然在一天之内活活残害了十数个社团呐！”这么想来，习羽高中时代倒也过得挺辉煌的，只不过在辉煌的表面之下，苦的就是自己了，常常下班之后，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征召到和泉家，开始了一连串的叨念与责问。“黑锅让我背，践踏我那纯净无瑕的心灵之后，你居然还有脸找我！”说着说着心里渐渐有些不平衡，川崎气呼呼的想着要早知道那通电话是这麻烦精打的，他才不接呢！

　　“去！”听完川崎那如同深闰怨妇般的神情与抱怨，习羽终于忍俊不住狂笑出声！他演技果然好，瞧那一付可怜楚楚的模样，难怪麻里会被他拐了去成了他的未婚妻，不过他才不会上当呢！

　　“我做情色网站，你是免费会员；”不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习羽开始反击。“我当众给她难堪，是要让她知道学生程度的好坏，并不是只有分数高低，”能进入东苑的一定都是数一数二，但这并不代表没有程度差别。“我要让她明白成绩好的学生不一定品性就好，相对的成绩差的孩子，也不代表他一生就会没有出息！”他想起了津田。他也是保送生，虽然在成绩与家世方面，他比不上大多数的学生，但或许因为出生在一般家庭，很多事，他反而更能够体谅别人，即使后来，因为上田雅子的关系，等于毁了他的一生，可他却从来没有气馁，在来北海道之前，他抽空去了他老家看他，他发现津田过的比以前更充实、豁达，即使在外人眼中他是残废，可他却靠着自己的毅力与努力，开创了属于他自己的美丽天空，现在他也结婚了，小孩刚出生…自己忘不了在自己离去之前，他笑容满面的告诉自己：“学长，我很幸福。”所以，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东苑高中那样的体系。聚集了名门世家的优秀子弟，让他们为了国家或个人的前途未来，而提早竞争体验残酷人生，这固来有它的好意存在，可是这样一来又有什么意义？人生不是只有这样，除却名利，其实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值得我们去追求或探讨的。”莫明的习羽语气突然有些感慨，他想起了在东京瀯瀯碌碌的自己，到头来，心想追求什么，还是不知道。

　　“就像我也一直很讨厌学生会，我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权力压迫，利用着为大多数人服务的光环，实则行少数人欲望…”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了适才川崎消遗他关于社团的那件事，也想起了…今井彻。

　　唉！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调适的很好，原来，自己并没有忘记过他，心仍在乎的很，甚至有些觉得痛！

　　见习羽突然安静不语，川崎倒也没逼他，转头再拿起另一份论文，半晌，吐出了一句话：“习羽你变了很多，或者该说你长大了吧。”戏谑的目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习羽熟悉的关心与欣慰。

　　“成人的世界是现实而残酷的，学生时代那一套哪还能再用？骗骗小孩还行，要想在这社会生存，怕是天真了！”露了一抹自嘲的笑，习羽知道自己的失常躲不过川崎的眼睛，最好的证据就是：以前若受了什么委屈或不愉快，只要上他这诉诉苦、说说话，末了自已总会他那双狭长的眼看到这样的神情，就像现在。

　　而在瞧见了习羽那抹笑，川崎知道在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习羽可能愿意说出，他为什么会狼狈的逃到这里的真正原因了，他心里一直明白，他并不是单纯的想来渡假，或找自己叙旧的。

　　习羽一直是个怪人，骨子里也一直很叛逆，不仅如此他的思考逻辑也很怪，自己一直在想，他只是没有遇到适当的时机或启发他的人，要不他真的认为他会变成恐怖份子，或者是宗教狂热份子之类的；犹记得在国中时，习羽还一度自诩为是神的使者，是来拯救世人的，当时自己只觉得脸颊上有三条黑线，对于他的想法十分不以为然，更是无法理解，所幸，事后证明那果然只是无知少年的一个过渡期，很快习羽又迷上外星人之类的东西，对于所谓“神的使者”，早不知抛到哪去！

　　虽然这些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对习羽而言是糗事，但却真真切切的说明了一件事：这说明了在嘻皮笑脸的表面之下，其实最想反抗现实的人恐怕就是他；当然这不能坦白跟他说，要不他会跟你扯个三天三夜，也会没完没了的。

　　也因为如此，所以在乍见他远从东京而来那张脸孔时，自己着实惊讶，当时的习羽那样的神情，他找不到形容词可以去做完整的描述，他只知道一种深沉的悲伤，由他的身体内不断的透了出来，一张清秀的容颜虽然在笑，可眼神却是极至哀戚，而这种神情他只有在当年和泉夫人，也就是习羽的母亲的丧礼上才看过！

　　所以在多年之后，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可以让向来坚强的他，有这样的表情！

　　“我终于为我当年的迟到付出了代价。”再次点燃一支烟，听似轻描淡写的的潇洒语气之下，其实有着一抹极为苦涩的思绪，浓浓的化不开；习羽知道，那已成为自己心中永远再也抹不去的伤痛了。

　　时至今日他才总算明白，今井为何会那么执着于自己，而死死的守着那个约定，原来并不是自己真的那么有魅力，可以让他神魂颠倒，事实的真相，竟是他想毁了自己！

　　“？”许是没想到习羽会突然说出原因，一时之间川崎竟无法反应，半晌，像是想到什么，他才呐呐开口：“你遇到今井彻了？”语气有些迟疑，川崎希望那不是真的。当年今井对习羽的关心，甚至是后来的告白，他全部都知道，也一直看在眼里，老实说，他并不希望习羽跟今井来往，因为他总觉得今井那张清俊且带着堪称深情款款的温柔笑容之下，彷佛在算计着什么！

　　今井那孩子太深沉了，习羽绝非他的对手，只是心里虽然一直这么想，可他却始终没有开口提醒；习羽心防太重，不容易接纳别人，以同年纪的孩子而言，这对他的未来发展不见得是好，所以当今井出现，他虽感不妥，但却私心认为也许今井可以改变习羽，毕竟习羽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再者今井才华出众，在他身边习羽可以学到很多与他生活完全不同的经历，对他而言，也不啻是一种帮助，所以高中三年他虽一度想阻止，可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做，何况当时习羽眼里只有萩原熏，根本容不下别人！

　　也因而在知道习羽因想让今井难堪，而接受的赌约，他虽深感不安，当时却也仅是一笑置之，因为他知道习羽他不打没把握的仗，同时也认为今井不会执着于那个赌约。只是在经过了近六年之后，再与习羽见面，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发生了什么事，可以从头到尾的告诉我吗？”轻柔嗓音溢出，回复贯有的从容，这样的川崎总是令习羽感到可靠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