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代价————风凉

　　点点头，捻熄了手上的烟，没有一丝扭捏，习羽坦白的告诉川崎所有事情的始末，除了自己真正的心情。

　　迟到的代价《第十二章》　by风凉

　　这几天川崎一直觉得头痛。知道习羽来到这的真正原之后，果然与今井赌约有关，他确实惊讶，他没有想到在那个赌约的背后，隐藏着竟是今井如此残酷而阴沉的心思。只是对于今井那样的举动，他虽感惊詑，却不意外，毕竟早在多年之前，他就有了预感。

　　所以在听完事情原委之后，他却只能淡然的安慰习羽：“那不是你的错！”只是自己明白，这个答案习羽显然无法接受。可不是？要不他也不会再听了自己的这句话后，镇日无精打采，更是理也不理自己的，彷似视若无睹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如果你能体会杀人犯的心情，也许你就能理解今井彻的想法了。”几天下来，终究是拗不过习羽那无声的抗议，走到正蹲在樱花树前和小绵羊玩闹的习羽背后，川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习羽这孩子你说他坚强，倒也坚强；可你说他脆弱，他也同样可以不堪一击。所以如果放任着这样的他一直消沉下去，难保不会出了什么事，就算没有，这样的他，也迟早会像盛开的樱，终有失去光华，凋零一日！

　　“我没有办法体会。”半晌，习羽才口开回答，“而且为什么是我要去体会他的想法，而不是他站在我的立场，来替我想？”语气仍是平静，但有些颤抖的肩，早泄露了他心中的诸多不满。

　　不满意的答案，使得习羽开始耍起孩子脾气，一直都是这样，私底下的他，真正的他，并不如表面般的成熟内敛。

　　“嗯…”面对着眼前这神情激动，文词犀利的习羽，川崎有些愕然，也有些不解。在他印象当中习羽向来寡情，所以他一直认为对感情这种事他不会执着，也看的淡然，没想到在与今井相遇之后竟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怪他总觉得习羽说法略有保留，难道习羽真的喜欢上今井，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你们两个同样都是我的学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同样心疼。只是习羽你有没有想过，比起今井，你幸运许多，当你伤心，当你落寞，你还有地方可以躲，可以逃，可今井呢？他只能像只负伤的野兽，封闭自己的心灵，独自舔噬伤口。”许久，川崎悠悠开口，话里的语气不像平时，反倒夹杂着一丝身为长者的威严，他希望他可以开导他。

　　对于别人的感情他向来不想评判，不管他们追求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他们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那也就够了；至于过程当中所遇到的各式难题以及应对方法，外人是永远插不上嘴的，这些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明白。所以对于习羽的感情他也是抱持着这样的态度，他不在乎习羽对今井的心情到底是怎样，但至少他不希望他怨恨着他；他母亲尝过的苦，习羽不应该再走一次。

　　他认识习羽十多年了，不敢说对他完全了解，事实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去了解另外一个人的，这点他一直深信不疑；只是他一直为他感到心疼，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家庭不幸、父母离异的孩子并不少，坦白说，他要同情也同情不完，只是他一直感到庆幸，像习羽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并没有误入崎途，原因不是后天环境使然，而是基于他本身的信念；习羽永远记得他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人，不只要坚强的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有尊严。

　　虽然在往后的这十多年，习羽虽不见得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但他却总是能够不畏他人言语，而抬头挺胸的去走他自己想走的路，也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一直是我行我素，可这样的人生却也不令人羡慕！？

　　反观今井，印象中的他，自尊心强，凡事求好心切，跟习羽那种什么都马马虎虎、无所谓的态度是截然不同，在人前的他是一贯的意气风发，盛势凌人的态度之下，他不忘擅用温文儒雅这个特质来做为掩饰，只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

　　其实他也不明白杀人犯的心情，可他却知道今井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也许这连他本人都没有发觉；对今井而言，这样无拘无束的习羽是他一直想追求的，也是他自己一直做不到的，而原因，也许是因为顶著名门世家的光环压力，也许只是他拿不出勇气…所以当他遇见习羽，那样的他，让他潜在的黑暗因子开始蠢蠢欲动，想占有，却又想破坏，两种矛盾因子交杂，造就了今日的今井。

　　毕竟，凡事能够随心所欲，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所以，也许就是这点，才让今井对习羽有那么深的迷恋，却也同时怨恨着他；不过看在习羽眼里只怕觉得今井幼稚，自己的一生无法操纵在自己的手里，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他太自私了。”自己到现在还是无法想象，冷静想了许久，仍觉得可怕。那样的今井，在人前笑的无害的今井，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的今井，竟是这样！

　　但笑不语。但由川崎的笑容里，习羽知道他想说什么。

　　自己同样自私。在付出自己真心的同时，自己同样想从他的身上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只是，那不是爱情罢了！

　　“呵！你们两个到底都还是小鬼！今井是见不得别人好，而你则是不甘被骗！不甘在你以为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后，才发现竟是一场空。”

　　今井估算错了，他一定以为习羽对他的感情已叫做爱情，也一定以为习羽会因为这个打击而受了怆伤…只是，事实怕是不然！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究竟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事实的真相的，是习羽想从今井身上得到名为父爱的关怀，好脱离他母亲的阴影；今井则想由习羽身上，得到挣脱现实枷锁的勇气，而获得心灵上的救赎。可悲的是一场游戏下来，究竟是谁付出的真心比较多，究竟是谁伤心的比较多，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浅而易见，再过不久，呵，怕是以为不会伤心的人要伤心了！

　　“我一直以为，你会一辈子都追寻着萩原熏的脚步直到永远！”轻轻吐出一层薄薄的烟圈，川崎突然转移话题。

　　有些意外川崎会突然提起熏，习羽一怔，半晌才开口回答：“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有轻微的自闭症。”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同样点燃一只烟，神情不像之前谈到今井那般的气恼，反倒有丝怀念。

　　小时住在北海道偏僻的小乡下，那里住户本就少，再加上几乎没有同龄的孩子，所以自己童年五岁之前，印象中偌大的小村子里总是只有自己一个蹲在小角落玩着自己的游戏，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时父亲早已离家，白天母亲要到远的地方去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而晚上回来也早是疲惫不堪，所以一天下来，母子俩根本讲不上几句话！

　　也因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己变的十分木纳寡言、缺乏自信，根本无法融入人群当中，这种情形持续了好些年，一直到自己七岁那年，家里隔壁搬来了因工作关系而调至此地的熏一家人才稍有改善。

　　熏的年纪约莫大自己一岁，他是个十分具领导能力，且活泼十足的男孩子，那样的他与自己截然不同；在自己心中他一直就像是个耀眼夺目的太阳，不仅为自己带来了多采多姿的生活，也温暖了自己冰冷的心，也是从那时起，自己与熏互相走进了对方的生命。

　　“看过报导吧！在北海道有一些比较偏僻的地区，至今教育资源还不完整，常常一所小学里面是一个老师同时兼任了好几个科目，全校学生总数也才数十个，更諻论有些班级的学生根本是只有小猫两、三只，我要就读小学的那年就遇到这种状况，整个一年级放眼望去就只有我一个学生。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下课的时候没有人跟你玩，回家做作业遇到不懂的地方，也没有人可以商量，”语气有些苦涩，即使过了那么久，只要想起当时的那种无助，他仍觉得害怕。“那时刚去学校一个星期我就受不了了，还哭着回家跟我妈说我不想去了，我宁愿晚一年念，等着其它小朋友跟我一起当同班同学；可那时学校老师帮忙做了调查以后，才发现整个村子上下年龄跟我最接近的就是二年级的学生和小我两岁的几个孩子了，可是，我又不可能马上跳级到二年级那班，也不可能再拖个两年跟那些孩子当同学，所以那时每天回家就是一个人偷偷躲在棉被里哭，等哭够了再爬出来写功课，我一直以为我的童年就会这么悲惨的渡过，即使有熏相伴也一样！可是后来不久却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

　　“怎么？难道是萩原熏自愿留级，跟你一起读一年级？”再点燃一支烟，川崎打趣道；原来如此，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每年习羽都会固定捐赠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额给北海道这些偏远地区的小学校了；同时也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接受今井的习羽，果然是想在他的身上寻觅那种叫做父爱的感情，只因习羽在说到父亲的这两个字时，脸上会不自觉的透着一种期盼的光采，而这样的光采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

　　“嗯，没错。”点点头，习羽那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眸子有些许的水光。“虽然如此我们变成了同学，可是熏还是一直以兄长的姿态来与我相处。还常常告诉我说：一个男孩子要有担当，也要有勇气，现在还小的肩膀终有一天会成长，而成为一个包容心爱之人的港口。”只是当时自己就在想：熏不就是我的港口吗？如果长大以后自己的肩膀会变成另外一个不相识的人的港口，那我宁愿不要长大，就这样一辈子待在熏的身边，倚靠着他的肩膀！

　　“可是，当我明白熏疼我、宠我、关心我，只是道义上的感情，我就知道我今生今世已无法与他并肩而行。”习羽漂亮的眸子，有着错纵复杂的百感交集，那是川崎所不认识的。

　　当自己知道自己对熏的依赖叫做迷恋的时候，只觉得惊讶和高兴；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是恋爱，也不知道自己对熏这种异样的情愫是对还是错，自己只希望熏能用同样的眼光来看自己，用同样的感情来对待自己，只是当熏告诉自己他有喜欢的女孩了，自己就知道，自己跟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了…而直到了好久好久之后遇上今井，自己才明白，当时自己那样的心情叫做暗恋。

　　“知道他的心意之后，我很失望，可是这也勉强不得，试想有谁希望被一个同性的人喜欢？”自嘲的语气满是落寞，川崎想开口安慰，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再次遇上了今井彻…我以为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口，”回想着高中三年乃至与今井同居，他的用心，说不感动、不动心是骗人的，只可惜…“谁知到头来，一切竟只是谎言般的我爱你！”神情黯淡，泫然欲泣，一张清秀容颜漾着一抹令人心疼的不舍。

　　“习羽…”川崎自认观念开放，可是他仍不认为一个男人，可以和另一个男人有了所谓爱情；只是，如果这个男人是习羽，如果可以让他不再伤心…他不会反对，真的，管它什么伦理道德，管它什么法律条文，只要他不再哭泣，他什么都赞成！

　　认识他十多年，他从不认为习羽他这样的孩子，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可如今，活生生的，他就在自己面前哭的无法自己！

　　也不知道趴在川崎的肩上哭了多久，等回神过来之时竟已是黄昏。

　　“习羽，今井他…”要是平常，他总会硬挤出个笑话的，就算是冷笑话也好，可此时此刻他却没了那样的心思，也不想勉强自己；他想把自己臆测到的一切告诉他，也许他们之间还来得及挽回，然而刚要出口的话却在看见习羽那样的神情之下全住了口。

　　抹干眼泪，顺了顺呼吸，再次抬头的容颜是冷静、从容，还有一丝不易发觉的看透。“对于今井我不能像女孩子那般一哭、二闹、三上吊，何就算真是女孩，那套也早褪了流行，在这样的时代，面对今井那样的男人，这样的方法非但没有用，反而只是让他更形厌恶而已。”像在谈论着别人的事，没有了方才的失态，习羽轻柔的嗓音，有种让人舒服的感觉。

　　他想起了雅子，以前总看不惯她那种在人前故做娇羞的惺惺姿态，总觉得她浪费了女孩子与生俱来的特质，直到多年以后，在今井的这件事上，他才真正看见了那属于她独一无二的坚强。

　　“他没有变，一直都是这样，他对我太好了。好的离谱，好的尽心尽力，也好的让我忘记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回想当时今井告白，虽感讶异，开心却大过了心中不安。“他将所有的问题全部合理化，搞得好象我不爱他，是我的错，”眨了眨眼，略显疲惫，习羽想起了今井曾经对他亲口承诺的一切。“所以，一开始他就已挖好陷井等我跳下，只是他的技巧过于高明，是我自己忽略了，”蓦地他想起了今井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感情这种事怨不得别人！“其实他早就不断的在暗示我，他对我并非真心啊！”过往一切，如飘浮云烟，是心酸是甘甜，点滴在心头！

　　示意川崎不要说话，习羽继续开口：“不过话说回来，追根究柢是我自己的心也有期待吧！小时候的环境让我养成了不敢与人过于接触，父母亲失败的婚姻则导致我自己不敢相信别人，从小到大向我告白的女生也不少啊，可是一旦被我拒绝，每个就都放弃，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今井那般，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无论我怎么对他，是忽略、是装傻，他却始终不曾退缩，想他堂堂今井家的少爷脸皮却可以厚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他这样的做法，却让我深受震撼…”

　　至今只想起今井对他的所做所为，他仍感动。嘘寒问暖，呵护关怀，每每想起，他总不免佩服，倘若今井真的不爱自己，却为了让自己伤神，而做到如此，呵，那么他的心机之沉，着实令人不敢想象！

　　“嗯。”看着习羽的笑，川崎同样明白。“小时候你就是一直这样，无论什么事，第一次往往会拒绝，但只要重复对你说了第二次、第三次…你就会答应。”这是习羽个性上的缺失，说好听点是矜持，说坦白些就是别扭。

　　今井也是，他明白习羽性子，深知这么做绝对会让习羽上勾，而事实也是如此，所以他达到他的目的。

　　“我不能说今井亲手为编织的那个幸福的世界毁了，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我从那个美丽却也虚假的梦醒了。”

　　夕阳的余光映照在习羽身上，擦干泪痕的他，此刻竟让川崎有丝错觉，彷佛在须臾之间习羽已获得蜕变，数月来，隐藏在瞳眸里的伤悲已经不在，取而代之，是他一贯的从容与自信。

　　“也许，我对他的感情，没有想象中来的深，所以现在才能这么轻松的谈论吧！”轻轻的扯出一抹笑，眸子里的淡然，是他自己想也想不到的轻松。与今井同居之时，他成天害怕有天他会不再爱他，事实揭晓之后，他却堕入了今井为他设的陷井而无法挣扎，终日唏嘘感叹不已…一直到了最近…“最近我想了很多…”脑中出现的是母亲，是夕稀，是雅子，是凉，是今井夫人，是周遭一切…“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除却它，还是有许多值得追求的事物；也许没有它，人生会有些遗憾、不完整，但少了它，心没有牵绊，却反而能够更见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