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被揪的生疼,憋着泪往后躲,哪里不知道这是定情的荷包,没有直接点头,而是小声提出自己的条件。
“我、我一晚没睡,你、能不能跟你娘说,我不去田里。”
江墨皱眉扫视江云,不耐烦道:“你等着,我现在去说,真是懒骨头。”
目的达成了,江云才吐出一口气,抹掉眼泪背着小背篓偷偷上山去。
雨后的山里混合青草泥土的气息,竹林里烟雾缭绕,脚下的土地踩起来微软,是湿润的。刚上山就看到一两个竹笋冒了头,江云眼露欣喜,赶紧带着背篓和锄头去挖。
他挖的很小心,生怕挖断了,最后再一点点铲去外面的土,长着外壳的春笋就被拔地而出。
扔到属于自己的背篓里时,才有了一点踏实感。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春耕,只有他单独上山来了,所以根本不担心有人和他抢满山的笋子。
刚挖完一背篓,就看到不远处两个人。江云愣住了,其中一个叫另一个为兄长。男的看起来刚及冠,一身白色长袍书生气质,正宠溺地看着旁边的小哥儿。
小哥儿也很好看,白白净净,脸上擦了点胭脂,一看就是个受尽宠爱的。
江云看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同样看到了江云。
江云抿了抿嘴唇,赶紧低下头,无措地捏了捏手指。他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就是碰上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快点离开。
刚走几步,就听到对面一声惊叫。江云被吓到哆嗦,抬头一看竟然是那小哥儿崴了脚。看样子崴的不轻,直接坐在地上不肯走了,也没哭就是倔起来了。
身旁那书生着急哄自己弟弟,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江云咬了咬嘴唇犹豫半晌,还是克服对陌生人的惧意,走上去小声道:“应该是扭伤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看看。”
面对突然出现的瘦弱小哥儿,兄弟二人都愣住了。还是书生反应快,“多谢小哥儿,劳烦为我弟弟看看。”
江云低着头点点头,然后蹲下来观察小哥儿脚踝,骨头没有明显的崎变,只是稍微有些红肿。
他和书生又扶着小哥儿起来,道:“你、你尝试自己走两步。”
小哥儿疼的脸色发白,但还是听话自己动了一下,然后发现疼归疼,但是也还能走。
江云朝背起背篓,走前埋头说:“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筋伤了,擦药养两月变好了。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去村冬边找周大夫看一眼。”
说完,他便走。身后小哥儿却急匆匆忍着疼赶上来问:“你等一下,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我怎么答谢你?”
答谢……江云对这个词很陌生,他以前也帮助过一些人,大多都是道谢一声转头就走。
江云摇了摇头:“不,不用,只是小事。”
崴脚的小哥儿拦住他道:“我爹说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即便你不愿意接受报答,那说个名字我们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江云怔了一下,朋友这个词,于他而言是更陌生的。从小到大他因为不怎么说话,都是自己一个人玩。长大以后,别人提起江家,也只说江墨。
他细细读了好几遍这两个字,鼻尖一阵酸涩,紧紧埋着头脱口而出:“我、我是村西江家的江云。”
话说完,小哥儿表现有些诧异:“他们都说,江家就一个小哥儿江墨……”,说完意识到什么,才赶紧捂住嘴巴。
也许这话有些唐突,江云听完却没什么反应,反正这些年大家也只知道江墨,江墨长的好看会认字,喜欢他的人多也正常。
没想到对面小哥话锋一转,白眼一翻就道:“我说呢,那天我家刚搬来,她便带着几个姑娘小哥儿躲在门口看我兄长,怎么都不愿意走。一副羞怯贤惠,装的很知书达理的样子!”
知书达理还上赶着勾搭男人?!
对面小哥儿话越说越激,身旁兄长无奈叹气,摸了摸弟弟头:“行了,你若不喜不理便是,但不可背后论人是非。”
小哥儿撇撇嘴,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他兄长这才走到江云几步外,郑重行礼道:“再下柳谨言,这是弟弟柳玉。今日还是感谢你帮助我们,是我们欠你一次,倘若以后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和弟弟。我们刚搬来,就在河对岸的柳家。”
江云眼神惶恐,他最近一直听人说起刚来的柳家。说柳家先祖做过官,如今的柳老爷子也是颇有威信的大夫子。别说是村里谁家以后替儿子求学要来央求他家,就连里长对柳家也是恭恭敬敬的。
还听说,柳家的孙子院试已经过了,现在就准备乡试。若再考过,那就是举人老爷了。
这样的人家,竟被他一个山野小哥儿无意之中遇见了。
江云有些惶恐,结结巴巴摆手道:“只是,只是举手之劳。”
玉哥儿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爽快道:“你救了我,我欠你人情。你家那个江墨我讨厌的很,你我倒是喜欢,不如从今天起,我们就做一对异性兄弟,拜关公去!”
他话没说完,就被柳谨言用力敲了一下脑袋:“还关公呢?你还知道什么?现在赶紧回家叫郎中。”
柳玉走路困难,就让江云扶着他回家。
江云看着自己地上的满满背篓的笋子,眼中有些担忧,怕放在这里被人偷了去。
却不想柳谨言弯腰把背篓背在他身上,道:“无妨,这点重量还不如我那些书本重。”
他虽然看着是文弱书生,可背起这么重的背篓一点也不吃力,说话温和有礼。和村里那些同龄人相比,仿佛就是天上来的神仙公子……
江云忽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想自己刚才大胆的幻想。若是让别人知道内心所想,那定会被说成是不知羞耻的。
他赶紧埋下头,把注意力都放在搀扶玉哥儿身上。
江云没见过镇上富户家的房子,不知道什么叫做气派。现在到了柳家,他大概就明白了。
青苗村在附近几个村子里不算富裕的,这里家家户户都是茅草房,一到刮风下雨的季节就要补屋顶,地面也潮湿。
那时候他听他娘小声许愿,“要是这辈子能攒钱修一间青瓦房就好了,”小江云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房子需要阿娘攒一辈子钱才能修?
现在经历了磋磨,才终于知道。一间青瓦房需要的是一百两银子。那是许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攒不下来的。
乡下不比镇上,泥腿子都是靠一亩三分地讨生活的。每年产出的粮食交完税,留下一年要吃的,剩下的卖钱也不过只能卖个四五两银子。
如今才终于见到阿娘口中的青瓦房,果然气派。瓦片整齐排列,下雨天水顺着瓦片滴下。院子更不用说,用的是雕好的石砖砌墙,就是地下也铺满了青砖。比起他住的那个茅草房来说,更加遮风避雨。江云眼中浮现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住就好了。
柳玉疼的眼泪花花,仍然扒在门口不愿意走:“云哥儿,你是我来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等我伤好了再去找你玩,你一定别忘了我。”
朋友……江云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他从小到大是没有朋友的。骤然被别人当做朋友,心里热热的,却更加惶恐。
柳谨言似乎看出江云心中所想,赶紧催促弟弟进去,又转头道:“今日匆忙,我要去给玉哥儿请郎中,改日一定亲自答谢你。”
这人说话的声音是他从没见过的温和,不似村里那些汉子,满嘴喷口水点子。
江云手指紧紧捏着背篓绳,不敢抬头,垂着眼眸小声说:“不用答谢,”说完,就转头离去。
柳谨言看着风一阵就跑了的哥儿,伸出的手来不及挽留。半晌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才没有追上去。
毕竟玉哥儿已经回家了,他和云哥儿孤男寡哥在这里,万一被嘴长的看到了,要发生是非。
江云如今也只想明哲保身,别的,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奢求。
背后是满满一筐竹笋,为了保持新鲜,都是还没剥壳的。江云不敢拿回家,不然叫刘桂花看见了,是一个也不会给他留的。
他一个人背着背篓走到村口大树下,这里每天都有进镇上的牛车,如果运气好牛车走的晚,他还能跟着一起去。
“云哥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陈老伯驾着牛车赶来,嗓子一喊。
江云双眼闪烁起来,结结巴巴道:“老伯,我、我想上镇上卖点东西。”
他并不擅长和陌生人半生不熟的人说话,一说话总是容易磕巴,为此没少被嘲笑过。
不过陈老伯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以前他阿娘带他上镇上,也经常坐陈老伯的牛车。
“你这小哥儿运气好,幸亏我今天家里有事耽搁了,不然早走了,快些上来吧。”
江云声音细小道了声谢。
牛车上面装了半人高的稻草,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江云走进才发现,那牛车上还坐了一个人。
是个从没见过的人,即便是坐着身量也很高大。一身束身的黑衣,头上戴着竹斗笠,微微颔首就能遮住整张脸。
江云懵住了,且不说这人的气场。就说这么高大的汉子,他要是知道也不敢独自前来坐车。
于是站在牛车旁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那人却开口了,声音低沉,仿佛没有感情:“走不走?”
江云咬咬牙,如果今天不卖完这筐竹笋,带回去一定会被刘桂花抢走,那他一早上的辛苦都没了。
最终江云还是僵硬地点点头,埋着下巴手脚并用爬上牛车。可这牛车对于他来说高大,背上还有东西,竟然爬了两次都没爬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云似乎听见那人发出一声笑。
他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不敢动一下,也不敢抬头去看。
牛车起步,在不太齐整的土路上跑起来,江云不得不抓住旁边的东西维持稳定。可是手刚伸出去就是软软的触感,还带着温热和粘腻。
他吓地惊恐,才发现那是两只死了的兔子,血还没流干净。他的手此刻正压在兔子被咬破皮肉的伤口处。
江云瑟缩着收回手,骤然看到那男人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利泛着冷光,像是一刀就能砍了他。
这次江云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一味地后退,身子都险些掉出去了,只为了离这人远点。
斗笠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远离,下颚线绷地很紧,不过依然双臂环胸假寐的姿态。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江云身上忽然扔来一条手帕。帕子洗的发白,上面的刺绣也很旧,不过却很干净。
他看着帕子,心里是疑惑和犹豫。
那人开口:“擦了还我,”一开口声音硬朗,却不似之前那么冷漠。
江云忽然想起那一夜在树林里,突然出现的白面馒头、人和狗。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遇见妖怪,要被吃了的时候,那人也是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江云忽然没那么害怕。眼前这男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可怕,却没真正对他做什么。
相比较而言,刘桂花才是真的蛇蝎心肠让人生畏。
他仔仔细细擦完手,这双手瘦小纤细,因为常年被使唤干活,所以增添了很多老茧。比起江墨常年不洗衣做饭的手来说,确实不太好看。
江云第一次生出了些自卑的感觉,他将手帕叠好,声音细小说:“脏了,我洗干净还给你。”
那人却突然抬头,斗笠下的一张脸暴露无遗。
那是一张冷硬俊朗的脸,眼睛深邃深沉,一双剑眉显得更加凌厉藏锋,鼻梁直挺,唇瓣微薄。
按理来说,应该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和柳谨言的温和儒雅不同,他的好看是截然相反的。
可是那过于淡漠的眼神,和额头至太阳穴的一道深入眉骨的疤,让人看了就害怕不敢再看,因此也就忽略了真正的长相。
这是江云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他呆呆地盯着,甚至忘记做出反应。
“你……”
顾承武神色忽变,回过头压下斗笠遮住脸,用冷漠带着不耐烦的语气道:“扔了。”
江云不知所措,想不通他态度为什么阴晴不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我弄脏了你的手帕。等我洗干净、还给你。”
对面那人却半晌没出声,他肯定是生气了。
然而一抬头看,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他眼中的冷漠和疏离少了很多,只带着微微的诧异和疑问。
“你不怕我?”
江云捏着帕子,低着头小声道:“怕过,我还怕刘桂花、怕江墨……可是只有他们打过我,你没有……。”
他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融入周围的风中。
但就是这样小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被顾承武捕捉到。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哥儿的时候,他胆子很小,连一个馒头都不敢捡。
第二次是在河边,明明被另一个小哥儿欺负地不敢反抗,拿发带羞辱他。他也还是转头扔掉了发带。
小哥儿身上穿的是毫无生气的灰色麻布衣,三月寒冷的天却只有薄薄几层单衣,日子可想而知。
顾承武收回目光,用自以为温和的声音道:“要么现在还我,要么扔了。”
洗干净再还,万一被人看见了,一定会造谣这小哥儿和他私下来往,到时候名声就没了。
但是江云脑袋还没转过来,咬了咬嘴唇,还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牛车很快就到了镇上,镇口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顾承武一动身就跳下牛车,如此高大的身形动作却轻盈利落。
那两条兔子被他单手提起来,进镇之前,顾承武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指一勾带走江云怀里染血的帕子。
江云耳廓蓦然一红,刚刚一瞬间,这人离他那么近。从小到大,他见了汉子都是躲得远远的,这人怎么这样……
陈老伯把牛车栓在一个大石墩上,这附近都是牛车,有人负责看管这些牛车,停一个时辰五文钱。
五文钱虽然不多,但到底也是给出去了。江云不能白坐老伯的车,道:“老伯,今日的路费我交您两文。”
他听别人说的,一般坐陈老伯的牛车进镇,都要交两文钱。而且陈老伯也不容易,和沈阿奶没有子嗣,两个孤寡老人也是靠这个赚点日常油盐钱。
陈老伯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你娘在的时候常和我家那口往来,如今你娘走了,就剩你一个。我们能照顾你一点就是一点,这钱就不要了,之后若要进镇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躺在手心的两文钱忽然变地千金珍重,江云讨厌欺负他的人,也感激帮他的人。
他想着如今把竹笋卖了钱,自己给自己偷偷攒些花销,之后有空了就去帮陈老伯家里干一些活。
和陈老伯暂时告别之后,江云缴了摊费来到做买卖的地方。这里早就拥满了人,卖各种菜的都有,还有一些果子吃食。
来买菜的多半是巷子里的人户,那些大宅院里的菜都是在庄子上订好的,根本不会来这里和他们挤。
春天里荠菜多,卖的也多,但是不值钱。相比之下,竹笋就要受欢迎很多了。
两个中年夫郎携手而来,站在江云面前问:“你这竹笋怎么卖?”
江云不常卖东西,又没有称,只抿了抿唇道:“大的五文钱,小的三文。”
话刚说完,那个瘦瘦的夫郎就叫起来:“什么?你这要卖五文?我瞧着也没多大,这样你算少点,大的三文小的一文我就买了。”
第一次卖东西,要和陌生人打交道,江云手心都是汗,整个人都紧张,说话也开始磕巴:“这、这都是春天头一茬的笋,卖的不贵。”
他刚才赊了摊费,如果只卖三文钱,缴了摊费他根本不剩几个铜板了。
那两夫郎看他结结巴巴,说话声音也小,断定是个好欺负的,继续步步逼迫道:“什么头一茬,这玩意几天前就有人卖了,我们是看你老实才来,没想到也卖那么贵。”
说着,这两夫郎竟然直接拿起大的往自己怀里塞,然后扔下三文钱。
江云见他们强买强卖,要上手去拦,却被另一个胖胖的夫郎推倒在地。
他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只能看着他们拿走东西,眼睛顿时朦胧起来。
江云被推搡在地,旁边卖东西的大娘也看不下去了,扔下自己的菜大声道:“哎哟,有脸没皮的,连个竹笋也买不起,还推搡别人小哥儿,欺负人呢?”
那一胖一瘦的夫郎看见旁边大娘吆喝,也面面相觑心虚起来,他们自己也知道竹笋卖的确实不贵,只不过占便宜占习惯了。
不过见这小哥儿一个人来,就算是闹大了也没人给他撑腰!这两夫郎胆子又大了起来,丝毫不脸红地回骂。
“本来就贵,说错了?你个老东西,管好你自己。”
大娘被气的不亲,江云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眼泪拉住大娘:“算、算了,我们人不多,说不过,谢谢你。”
他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到大娘,才忍了这口气。
两夫郎看江云示弱,自然气焰更加高涨,想扭着腰携手就走。却没想到,一转头就被高大的阴影笼罩。
顾承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仍然带着竹斗笠。眼中的神色淡漠,腰间的匕首还泛着银光。
他居高临下俯视这两夫郎,顿时叫两夫郎大气不敢喘一下。
胖胖的夫郎要拉着瘦的离开,却被顾承武一闪身挡住去路。
“你,你谁啊。”胖夫郎哽着脖子,气势却顿时没有,声音也结结巴巴小了起来。
试问谁被这么高大的汉子堵着不害怕?况且那腰上还别着刀,神色莫测,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哪是他们两夫郎惹得起的。
顾承武不动如山,看他们如同看一件物品,声音冷硬道:“还回去。”
至于还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胖夫郎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刚才的威风凛凛都没了。早知道这卖笋的还带了男人来,他就不占这便宜了!
最后还是只能把笋还回去,江云也不占便宜,把那五文钱同样也还了回去。
那两个闹事的走了,刚才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顿时散开。
旁边卖菜的大娘捂着嘴笑,以为自己瞧出了什么,手肘碰了碰江云:“你这小哥儿,运气不错,结了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夫君。”
江云一咯噔,赶紧解释:“不,不是……”但是经历了刚才一场风波,他口吃的厉害,要说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只现在原地,直愣愣看着给他解围的男人。
顾承武看了他一眼,道:“快些,别让陈老伯久等。”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正是街头巷尾卖菜最火热的时候。经过刚才一闹,大家反而知道这里有人在卖笋,那些爱尝鲜的也都纷纷争着买。
最后一筐只剩下一个笋,一共卖了六十三文钱。
这个笋是江云刻意留着的,他不会说好听的话有些局促,把笋送给旁边的大娘,“谢谢、您,刚才帮我。”
大娘哈哈一笑,心想这小哥儿倒是个实诚人。她也不扭捏,这笋在农家也不少见,于是就收下了,道:“行了,快跟你男人回去吧。”
江云脸色通红,低头道:“他不是,我男人。”
大娘还以为江云是害羞不敢承认,只闭了嘴,笑着背上自己的背篓转头回家去了。
江云带着一袋子铜板回到大树底下,陈老师在喂牛吃草,顾承武则坐在板车上,用衣袖擦拭那把匕首。
匕首他随身携带,似乎十分宝贝。
陈老伯收好捆牛的绳索,驾着牛车扬长一声:“上路咯,坐稳咯——”
牛车摇摇晃晃,踏上了回家的路。
江云仍然坐着来时的位置,只是心境大有不同,也许是赚了六十三文,心里踏实很多。也许是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不像刚开始那么害怕。
车轱辘在路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微风吹动发梢。两边是绿油油的田野,荠菜生长的正旺盛。
谁都没有说话,江云低头默默瞅着自己的灰色衣角。他是个沉默的性格,说话磕巴,长久了就害怕说话,害怕别人会不喜欢自己。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忽然开口,问他:“都卖完了?”
背篓空空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明知故问。
但是江云点了点头,也明知故问:“你,兔子、兔子也卖了。”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然后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牛车已经驶向村子口。村口大树下,几个妇人端着小板凳坐在这里闲聊。
贺老二家的赵香也在其中,她无所事事,到中午了也不回家做饭,就在这里和别人说三道四。
老远就看见牛车上坐着两个人,只看清其中一个人是江云。
赵香撇了撇嘴巴,和旁边的一个老妇人道:“这云哥儿,要我说长的没墨哥儿好看就算了,还不会说话。我估计啊,是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脑袋。
继续说着:“看来以后难嫁出去了,还得刘桂花养着他。”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道:“我看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云哥儿虽然不太灵光,做事还是勤快的,你看哪天没在地里看见他?”
赵香见老妇人没附和自己,顿时露出些不高兴,搬着小板凳坐远了一些,去搭讪另一个中年夫郎。
“要我说,还是没墨哥儿水灵,你看墨哥儿多会说话,和我娘家侄儿就很配!”
谁不知道赵香的心思,她娘家侄儿大家也都见过。都二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整日无所事事,拿了家里的钱就到街上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晃悠,那就不是个正经人。
无非就是觉得墨哥儿他娘手上有几个银钱,想占着好处罢了。
这些人心里门清,不过嘴上都不说出来。毕竟和赵香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破脸皮。
牛车停下,江云背上背篓,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一袋铜板,多害怕一不小心掉了。
赵香这时候也才看见车上另一个人,竟然是后山那个,她心里一惊,嘀咕道:“怎么是这个煞神?”
这些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顾承武的,也知道他曾经上过战场打拼,手里那是实打实过了人命的,谁没事儿愿意去招惹他啊?
尤其是赵香,一贯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那个人是顾承武,也闭上了说三道四的嘴巴。借口“晌午了,要回去做饭,”人就跑了。
江云没有关注赵香,他现在只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铜钱,避免回家的路上被刘桂花和江墨看见。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刘桂花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不出意外又是一顿骂:“你个野种,这半天死哪去了?还不回来做饭,是成心要饿死我吗?”
江云抿着唇不语,放下背篓直奔厨房。
刘桂花在前院的骂声不停:“真是白养你了,这些年的饭给你吃还不如给狗吃,一天天就知道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