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武不怪罪江云不理会自己,他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小哥儿不公,没了名声等于葬送了一辈子,能哭出来发泄总是好的。
至于自己心中所想,他尚且没想好如何开口。
半晌,顾承武坐的笔直,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才缓缓道:“昨夜,江顺德要将你送我。你若愿意,从此以后便跟着我……若是不愿,等你想好后路,再走也行。”
他向来懒得说废话,想了许久,用最简短的话阐述目前的情况。
即便受到村里的闲言碎语,他也没有逼迫江云。对成亲娶夫郎这件事,他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江云给他的仅有印象,也只是初见时怯懦胆小的小哥儿形象。
他对江云没有多余的想法,只不过江云的名声受损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作为一个男人,责任总是要承担的。
话说了许久,被子里的人都没回应。
顾承武已然明白,认为江云是不想跟着自己,他不强人所难,从凳子上起身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背后传来一道细小哭泣的声音:
“我、我愿意,求你别、别赶我走。”
这句话江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他明明害怕顾承武,却知道顾承武和村里别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更怕顾承武会厌弃自己,他六岁起说话结巴,无论谁跟他说话都是嫌弃的。
江云小心又谨慎,豁出去一个未出阁的哥儿的脸面,对顾承武说出这句话。
没有哪个女子哥儿,主动说要嫁给汉子的。若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会这么做。
可他是被逼上绝路了,不知道除了顾家还有哪里可去。若离开了顾家,天下那么大,他只怕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顾承武的背影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江云脸色吓的苍白,把自己缩回床角。身子的残缺让他更加自卑小心,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顾承武转过身,神色没太大起伏,只是手指微动,道:“既愿意,那便择个黄道吉日。”
床角里,江云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顾承武真的同意了,还说要选个吉日。
心脏砰砰跳动,直到顾承武出了门,他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一句厚着脸皮的话,真就成了别人的夫郎。
夫郎两个词对江云来说是陌生的,前十几年他都是浑浑噩噩在噩梦中度过,没想过以后会有给人做夫郎的那一天。
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江云实在不知道。
第19章
成亲的吉日选定在六月下旬,是个大好日子。青苗村已经很久没办过喜事,乡里乡亲见了顾家的人多多少少都要恭贺两句。
之前那些传顾承武和江云流言蜚语的,嘴巴也很识趣地闭上。人家都成亲了,再加上江顺德的下场摆在面前,谁还能说什么,自然都是和和气气的恭喜。
成亲前几天最忙碌,江云暂时住在徐大娘家里,村里的习俗就是这样,成亲前几天双方不能见面,否则是不吉利的。徐大娘家也有个小哥儿叫竹哥儿,比江云还要小些。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不会让江云觉得局促。
江云绣功很好,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用徐家一些剩下的布绣了几朵花练练手艺,花朵栩栩如生。徐大娘一瞧见就夸的不行,揪着竹哥儿的耳朵让他跟着江云学习。
竹哥儿眼睛大大的,说话也灵动,江云很喜欢他。也是为了感谢徐家的帮助,他才不遗余力地教竹哥儿绣花,竹哥学的快,没几天就入了门。
一般来说,小哥儿女子成亲前的嫁衣都是自己绣的。但刘桂花才不会为江云准备嫁衣,就连一个子儿也没看见。
明明是江云成亲的日子,江家这几天却门窗紧闭,一点也不关心过问。刘桂花就算了,江顺德这个亲爹也不闻不问,也算是让村里人看清了他们的脸面。
不就是不敢找顾家要聘礼,还怕随彩礼吗?
成亲的嫁衣,还是张翠兰带着顾承武去镇上的布庄张罗的,各色的瓜果也不能少。
“这桩婚事来的突然了些,可也不能叫你的人生大事委屈了。成亲就是要风风光光的,不能落了体面,也不能让你新夫郎委屈了。”张翠兰道。
村里人穷,但大伙儿志不穷,再没钱的也不会在亲事上马虎。
顾承武对这些一窍不通,一干全听张翠兰的。红布用的是比较好的料子,摸上去柔软贴肤,还有清雅不俗气的花纹,一匹就要五百文。
徐大娘咂咂嘴:“虽说是成亲,可也就用一次。会不会太贵了,不如买便宜的,省下些钱以后日常开销用。”五百文,方圆十几里的村子估计都没几个人舍得买,也就她娘家侄儿是在镇上当账房,成亲时才扣扣搜搜买了半匹。
这布确实配的上这个价格,顾承武脑海中忽地一下浮起江云的模样,瘦瘦巴巴的,一张小脸总是隐忍着,怯怯小声的哭,他还没见过那么爱哭的哥儿。
他心念一动,嘴唇微张,脱口而出道:“就这个,不换了。”
他既发话了,张翠兰和徐大娘也不说什么,让掌柜的包好直接带走。
五百文也不是小数目,掌柜的一开始瞧不上他们是村里来的,觉得肯定和以前的泥腿子一样扣扣搜搜的买。这会儿一下卖出去一大笔,笑的不行,还主动送了他们一些针线。
出了门又往果子铺走,成亲当日招待的果子饴糖也不能少,张翠兰拉着徐大娘仔细挑选了,“那天来的小娃娃也不少,这些小娃娃可是最能吃糖的,也多买些。”
大婚的日子,来的娃娃越多越好哩,象征着以后多子多福,可不得多买些果子。果子铺光糖就有几十种,挑的人眼花缭乱,顾承武就负责在后面结账提东西。
路过炮仗铺的时候,张翠兰还自掏腰包买了炮仗。这可是个金贵东西,就算是镇上的人家也不会轻易买多。总归是她干儿子成亲,她自己没了儿子,就这一个依靠,花多少钱都不心疼。
当时来青苗村前,顾承武除了给张翠兰的三十两,自己还有六十两。后来陆陆续续打猎加上镇上做工赚了八两,转头江云生病花了十两,加上成亲置办东西,兜里也只剩下五十两。
五十两对于乡下的人来说是不小的一笔,顾承武却觉得远远不够,若以后要修个气派的砖瓦房,五十两也不过是眨眼就没。
至于成亲用的桌子,是到村里老木匠家里租来的,一张桌子租一天五文钱,也算是个地道的价格。
最后就是席面的考究,普通人家结婚八个菜一个汤,家境好点的五婚五素。找来的厨子原本也是这么制定,但顾家是打猎营生,不缺的就是肉。
张翠兰想的长久,道:“这几日你和云哥儿遭受了非议,席面可不能马虎,得风风光光的,让那些人自己闭了嘴。”
顾承武前几天一直在山上打猎,猎来的灰兔子和山鸡都没卖,全放了血用来做菜。
“都听干娘的,”他是行伍出身,带兵打仗不再话下,院里这些活就一窍不通了,可也明白张翠兰说的有道理。
最后定了十菜一汤,十菜是七荤三素,兔子鸡肉猪肉都有。就连素菜也是地里新鲜的青瓜叶子菜,绝对没有用野菜含糊。
成亲当天,小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张翠兰约了徐大娘、张秀兰和其他五六个妇人夫郎在厨房里,忙的脚不沾地,切菜的烧火的炒菜的分工明确。
前院里,男人们坐了九、十桌,各自找了相熟的坐在一起唠嗑,见了顾承武自然是先乐呵呵的恭喜。
“成了,吉时已到,咱们赶紧套了马去接新夫郎去!”
来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马可是个稀罕东西,没个十几两下不来。有的人一辈子只见过驴子,连马是什么样都没见过,这会儿都挤破了头要开开眼界。
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拉出来,好家伙,威风凛凛,快赶上人的个头了。
顾承武身量修长,一双腿矫健有力,稳稳夹住马腹。剑眉星目,目光褪去了平时一贯的冷厉淡漠,也若有若无浮出一丝笑意。
打眼一看,这不就是话本子里英俊潇洒的少年将军吗?
村里的人大多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惊艳,不知道如何夸。最后都拍起手掌,恭贺个不停。
也有嫉妒看红了眼的,早知道这顾承武家底这么好,当初就该介绍给自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各自羡慕嫉妒的只能憋在肚子里。
出门前,还正好赶上李四来。
“恭贺大哥!新婚快乐!”李四声如洪钟。
为了给大哥撑场面,他是专门穿了崭新的衣服,带着手下好几个小弟来,大包小包的礼抬了一轮又一轮。
“自己人,无需客气,快进来,”他和李四是过命的交情,从来不讲那些虚的,一个眼神彼此就明白了。
李四乐呵呵拱手道:“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要不是刚被县太爷临时留下办事,小弟我还得多带着礼来才对得起大哥的席面。”
来吃席的村民喧哗起来,没想到来的人连县太爷都认识,可是了不起。一旁的村长也默默点头,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有了李四在前面开路,顾承武骑着小枣红,很快就来到徐家。
徐家对面的江家却一片寂然,徐家顾家有多热闹。江家就有多冷清。江顺德自从那晚被顾承武撬断了门牙满口是血后,现在一听顾承武三个字都要做噩梦。
被顾承武打断的腿恐怕这辈子都要落下病根,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终日杵根木棍。
他也想过给自己报仇,嚷嚷着说江墨不是认识镇上的人吗,非得有个关系把这仇报了。
可刚要行动,就听到村里说,顾承武成亲就连县太爷手下的人都来了。他吓的不敢吱声,把自己缩在房里门都不敢出,只有刘桂花还在一口一个小野种小贱人地骂着,被江顺德抬起手作势要打才悻悻闭嘴。
徐家门口挂了红布,竹哥儿在房里给江云拾掇好嫁衣,还请了个全福婶子来梳妆。
这妇人是隔壁梁家村的,叫梁大婶,家里儿女双全全家和睦,人胖胖的笑眯眯,让人一看就喜庆。
梁大婶一双巧手翻飞,很快就给江云梳好了头。小哥儿不像女子那样有那么多发型首饰可选,最多就是一根钗子配几朵小花。
“新夫郎是个好福气的,这才刚成亲呢,夫家就给送来了银簪子,可没几个夫郎有这待遇呢。”梁婶将桃花簪往江云头上一戴,整个人竟都锦上添花般鲜活了起来。
江云愣愣看着头上的银簪子,是新的,在日光下那么闪耀。他心里竟然酸酸的,眼眶也微红起来。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这时候突然有了依靠的感觉。
纵然心里还是畏惧顾承武的,但至少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了。
竹哥儿一脸羡慕,看着江云的脸直愣愣道:“我娘说人靠衣装,云哥哥你这么稍微一打扮,把村里都比下去了,就是不打扮也让人移不开眼呢。”
他说的是实话,江云以前被刘桂花磋磨着,总是一身灰扑扑的。如今头发梳起来了,银簪子一戴上,整个人都焕发出色彩。
脱离了江家,江云一双微微睁大的杏眼也灵动清澈,神色柔和粉唇微启,眼底还有些局促,让人不由得一眼就被吸引住。
迎亲的人在外头等着了,徐大娘进来一看,差点没认出来江云。
这还是以前那个怯懦畏缩总低着头的云哥儿吗?这么一捯饬,瞬间连村里的所有小哥儿都比下去了。她心里又骂起刘桂花,可见那毒妇人果然不是个东西。
好好的小哥儿,被作践成这样。
大喜的日子,徐大娘不想找不痛快,干脆把刘桂花当成臭水沟的老鼠臭虫抛到一边。笑嘻嘻走到江云跟前,道:
“吉时已到,新夫郎,咱盖上盖头该出门了!”
婻風 红盖头一改,眼前的视线被遮挡。这一盖上,就是一辈子了。
仿佛在做梦一样,一下子从地狱到了云端。江云的心是飘忽的,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
外面的锣鼓唢呐已经吹了起来,四处是大家的恭贺和笑声。
走出徐家院子,透过红盖头,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伸到面前。手上有厚厚一层茧,也许是常年打猎的原因,看上去骨节分明青筋明显。
明明耳边那么喧哗,江云却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到。心砰砰直跳,他小心翼翼把手放上去,直到指尖被温柔攥住。
夏日的阳光炽烈,林风穿过山头,吹动江云鬓边的青丝。被稳稳背在宽阔的背上,鼻尖萦绕着清爽的皂角香。
顾家席面从竹楼小院一直摆到竹林外,足足有十桌席,算是十里八乡不多有的盛况。
新夫郎接过来后,顾承武还没多休息,就被七八个汉子起哄围出去喝酒。
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惧怕顾承武,因着他是战场上下来的,杀过不少敌人,又功夫了得不苟言笑,大伙都不敢上前敬酒。还是被自家婆娘赶鸭子上架赶来敬酒的。
“你个莽货,顾家婚宴就连县太爷手下的人都来了,可不得趁着这个机会热络热络,”卖豆腐的王娘子狠狠拍了一下自家木讷的男人,忘了她以前是理都不怎么理顾家的。
这下见着顾家认识的人多,席面也办的漂亮,转脸就笑脸相迎。一旁的妇人撇撇嘴,看不上王娘子滑不溜手的模样。
顾乘武虽然不大爱笑,但该有的应酬还是懂得的,来敬酒的人他都一一应对了。厨房里菜还没上来,酒已经喝了几轮。
李四比旁人和顾承武的关系好,带着手下的小弟给顾承武挡酒,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笑嘻嘻凑到顾承武耳边:
“这酒小弟就替大哥喝了,可别喝多了误了今夜洞房。”
顾承武也难得一笑,眉眼间冰冷褪去很多,和声道:“如此便多谢了。”
外面自有一顿闹哄哄的,新房里的江云却坐的笔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出了很多汗,红色盖头下,是不安和紧张扑簌的眼帘。
外面说话的声音多多少少也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在人群中偶尔听见顾承武的声音,不如别的汉子声如洪钟,说话时沉稳很有穿透力。
直到这个时候,江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已经嫁人了,嫁的人是顾承武。
茫然和愁绪蔓延,他怕顾承武日后也会和村里其他男人那样打他,他收拾江家的时候毫不手软,只怕到时候自己日子也难过。
却又抱着一丝期望,顾承武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自己勤快些恭敬些,以后在顾家总能有他一口饭吃。
江云眼帘垂下,瞳孔里交织着复杂的神色。
新房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江云紧张的发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顾承武,就看见盖头下一双细小白嫩的手。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云阿哥,二婶子让我给你拿些果子进来。”
新夫郎的盖头只能是丈夫掀开,江云隔着盖头看不清人,听声音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不敢问小姑娘口中的二婶子是谁,只轻轻道了声谢。
果子入口的瞬间,江云神色明亮起来。这是果脯,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做的,但肯定是金贵东西。以前在江家,就算是江墨想吃也得求好久。
嘴上吃了甜的东西,心里有了慰藉,江云也没那么紧张了。
那小姑娘嘻嘻笑了声,直接坐在江云旁边,翘起脚道:“我二婶子说了,这果子不是给外人吃的,是小武哥哥专门买来给你吃的。”
江云怔愣住,这么金贵的东西,真的只给他一个人吃?
眼眶微微一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眼下顾承武不在,江云想要道谢也找不到人。他捏着手里的果脯,觉得重如千斤,含在嘴里小心翼翼抿化。
“你也吃。”江云小声说了句,把果子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听到吃的高兴地跳起来,“谢谢云阿哥。”
有了吃的,两个人话匣子也打开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姑娘说江云听着,但到底还是叫他弄清楚小姑娘的身份。
原来顾承武是张翠兰的干儿子,他现在应该跟着叫一声干娘了。干娘的亲儿子在战场上死了,她的亲戚也在外村,家里贫穷顾不上她。她见顾承武也没了亲人,就将顾承武当作亲儿子。
这小姑娘,是张翠兰姐姐的小女儿圆圆。今天是因为成亲,才把人请了过来。
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张翠兰从村里木匠那借了几个木盆,专门用来洗菜。
她娘家姐姐在一旁择菜,看了眼新房屋里,道:“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小武娶的这个,名声不太好,娘家也不是个好的。”
她压低了声音凑在张翠兰耳朵旁说话。
张翠兰洗菜的手顿了一下 ,脸上的笑也收了几分,道:“娘家不好那是娘家的事,他只要人好,愿意和小武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原本她和姐姐关系就不是很好,落难的时候娘家姐姐也不见得帮扶一二。现在请她来,也就是碍着亲戚这一层关系,互相给个面子罢了。
她偏要在好好的日子说这种话,叫张翠兰也没了好脸色。干脆眼不见为净,跑到灶台上帮忙去了。
张翠花原本也看不起这个妹妹的,没了儿子男人就是老寡妇一个。也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认了个猎户儿子,转眼一看日子过的比自己还好。
穷不怕,就怕人比人。她是看到了张翠兰过好日子,自己也想刮点油水吃,才上赶着贴脸。
“我也就是说说,方圆几里谁不知道啊。”张翠花嘀咕着,又不敢把话说大了。
没人搭理她,张翠兰和徐大娘、张秀兰坐在一块儿,几人对今天搅局的都没个好脸色。
“不说这些了,咱说点高兴的。我男人前几日从镇上回来,听了个好消息,”徐大娘话说到一半,笑眯眯看着张翠兰她们。
正勾中好奇心,张秀兰扒拉她:“急死了,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我男人说了,河对面柳家的孙子,一次就中榜了,如今也是个秀才大相公。”
“哎哟那可不得了,这才十几岁就中了,以后那还了得?”
“别说是我们这几个村了,就是整个县里,中秀才的名额也不多。以后要是成了大老爷,那也是我们村里的福气。”张秀兰乐的笑开了花。
也不怪她这么想,这几年大历朝稳定下来,官场风波少了很多,科举也是择优不择量了。朝廷对中榜的名额缩减,一旦考中必有安排。这几年的秀才,可比以前的秀才值钱很多。
张秀兰道:“你男人怎么消息知道的这么快,就是柳家都还没收到信呢。”
“我男人是看了榜当天回来,这些秀才大相公就不一样了,中了榜后还要停留几日参加县衙的答谢宴,自然是耽搁了。不过瞧着也快了。”
柳家中秀才这件事,也算是兜兜转转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顾家成亲席面折腾了一整天,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村里能这样大操大办的,已经很久不见了。
鸡鸭鱼兔样样齐全,人人都恨不得长两张嘴四个胃,有那偷偷摸摸的,还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肉往自己口袋里揣,被发现后闹了个大红脸。
酒足饭饱后,喝醉的汉子陆陆续续被搀扶走。李四因为住在县城里,也带着手下小弟走了。
院里是喧哗后的一片狼藉,张翠兰收拾碗筷,清点着洗了给人还回去。大黑也终于被放出来,寻着地上的骨头大快朵颐。
虽说白日里有李四他们帮着挡酒,但经不住一轮又一轮,顾承武也喝了不少。眼下也是一身酒气,脚步有些浮软。辛亏不算喝的太多,还能正常走路,理智也没丢。
张翠兰绕到厨房里,锅里用小火煨了一碗饭,里面鸡鸭鱼兔大块放着。
“你夫郎一天没吃喝,一会儿给端进去。”菜是张翠兰在上桌前就提前准备好的。
顾承武颔首,院里的活张翠兰不让他干,思虑片刻直接走进新房。
房里红烛明亮,火花扑簌照在阁窗上。新婚的大床洒满花生红枣,江云端坐在中间。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云绞着手指,他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那么高大的汉子走进来,不是毫无动静的。
一道红色微晃而过,面前的盖头被掀起。
江云下意识抬眼望去,视线猝不及防撞进男人目光里。
他也是一身红,和平时的一身肃黑不同的是。红衣宽肩窄袖,衬的人身姿更加挺拔,由上而下俯视江云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江云一时间看愣了,反应过来一个小哥儿目不转睛盯着男人,是该害臊的。他双颊一点红,低下头不敢看顾承武。
男人只是掀开盖头,却没其他动作。江云愣了半晌,也没听见一句话。
“你……饿了没有。”许是太安静,江云又素来胆小,最终还是顾承武先开了口。
成亲这天新夫郎不能吃饭,江云也就下午吃了几颗果脯,还没半刻钟就饿的不行。
他一个新夫郎,刚来顾家就要吃要喝的,说出去肯定是要遭厌恶的。江云不敢说饿,只能摇摇头,仍然不敢抬起头。
顾承武却见他下意识用手抚住肚子,分明饿了也不敢说,胆子是太小了。
耳边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顾承武转身离开新房。
江云慌了神抬头,眼底都是无措。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听别人说,新婚当天丈夫离开新房,就是对夫郎媳妇不满意。
他抿着唇,不敢开口挽留,泪花在眼眶里蓄满。
一串泪珠子还没下来,离开的人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饭。肉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江云肚子也隐隐作响。
“你既同意嫁来,以后便不会叫你受饿。”饭搁在江云面前,筷子也是洗干净准备好的,事事妥帖。
以前在江家,江云不是没见过刘桂花伺候江顺德。别说端饭了,就是刘桂花发烧烧糊涂了,江顺德也不理会一下。
村里家家都是这样,便叫江云以为世上就都是如此。现在突然觉出,顾承武和其他男人,是大不一样的。
“多、多谢。”他结巴,不敢大声说话,连声音也是怯怯的。
顾承武颔首,也没什么话说,就坐在江云旁边盯着他吃。看着看着,就发现江云憋着眼泪,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这让他想起从前参军时,手底下有个仅十岁的小兵,嫌弃军中饭菜做的难吃不肯吃饭,险些将自己饿死。顾承武便竖了把刀在一旁,拧着眉盯着人把饭吃完。
记忆中,那小兵也是一边哭一边吃完饭。
眼下,江云似乎也和那小兵差不多,顾承武不明白江云为什么一边吃一边含泪,莫非这是大厉小孩的传统?
第21章
卯时初,村里传来此起彼伏公鸡打鸣的声音。顾家厨房里锅碗瓢盆响动,吵醒了睡梦中的顾承武和张翠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