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by凉千晚

作者:凉千晚  录入:12-23

刘桂花有些不耐烦,把热水兑好之后看见江云还站在门口呆愣着,干脆直接把人扯过来按在热水里。
热水是烫的,足见刘桂花连水温都懒得试,拉扯的疼痛和水的滚烫让江云直接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我错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些年都是这样,服软才能换来刘桂花的停手。
刘桂花不理会江云的哭喊,直接一瓢水从江云头顶灌下。
没好气吼道:“赶紧洗,待会儿别慢待了贵人!”
她甩门离去,江墨在外面偷偷看着,见刘桂花出来把人拉到一旁问:“这样做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他一个小蹄子还能翻出天不成?等贵人来了一见,绳子一捆带走,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刘桂花和江墨对视,眼里是算计和莫测的笑。
等到天彻底翻了鱼肚白,村口也大摇大摆走来一行人。
这些人中带头的中年男人衣着华贵,后面是跟着的下人丫鬟,浩浩荡荡排场不小。
为首的被称为刘老爷,下人恭敬地带路:“那家人就在这,再往里走一柱香就到了。”
刘老爷在村子门口站了片刻,眼底尽是嫌弃,皱紧眉头:“你找的都是什么地方?深山野林的可配不上我儿。”
下人谄媚笑道:“可找人算了八字,绝对是匹配的,与咱们少爷肯定合得来。”
“也罢也罢,就这样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儿。”
一行人正好和从县上回来的顾承武碰上。
顾承武身量修长,一双手牢牢抓住马鞍,双腿夹在马腹两侧。自上而下打量眼前一行人,冷峻的目光扫视过他们。
刘老爷被这道足有威慑力的眼神扫地呼吸一滞,心想一个年轻后生怎能有这么强大的杀伐之气?
他不敢多看,心里装着事,便带着下人行色匆匆朝着村里走去。
刘桂花和江墨早就殷切地等着了,看到人的时候刘桂花心里一咯噔,赶紧推着江墨回自己房间,并嘱咐:“千万别出来,若让他们瞧上了你,这事儿就糟了。”
江墨也是害怕的很,躲鬼似地躲进了自己房间,把门窗关的死死的。
“哎哟刘老爷,您辛苦一路了,快坐下休息休息,我给您倒杯茶。”刘桂花殷切伺候着,比后面刘老爷带的下人更像下人。
刘老爷嫌弃似的瞟了眼院子,喝不下这口劣茶,直接甩手:“人呢?带出来我看看。”
“人在人在,我这就带他出来给您瞧瞧。”
她匆匆进了厨房门,朝江云腰间狠狠揪了一下江云,警告道:“我告诉你,今天来的可是贵人,你要是冒犯了他们,我打死你!”
刘桂花仿佛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
江云无声垂泪,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又如何猜不出来的人是谁?刘桂花终于按耐不住,要把他卖了吗?
“我、我不去。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求你别卖我……”纵然知道求情没用,江云还是抱着那点可笑的幻想。
刘桂花甩了江云一巴掌,低声威胁:“你个小蹄子,要是不听话搞砸了老娘的事,明天就把你送到村里老鳏夫那!”
村里老鳏夫已经七十多岁了,一口黄牙整日酗酒,眼神也下流。他那媳妇,就是被他喝了酒打死了。没钱喝酒了,连自己六岁的儿子也能卖。
无论如何对江云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江云哭喊着挣扎,想制造动静吸引邻居的注意。可刘桂花力气太大,用手死死捂着他嘴巴。
他哭不出来,一身狼狈被拖到那个刘老爷面前。
厨房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刘老爷,不过他才不管江云是不是愿意,直接招呼手下人的来验货。
江云双手被扣着,嘴里塞着布团发不出声,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那些婆子的手把他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最后给刘老爷确认眼神:“身子是完好的,没病。”
刘老爷捋了捋胡须:“就是瘦了些,终归有些配不上。”
听完他说的话,刘桂花一咯噔,干净攥住自己的金主道:“不瘦不瘦,吃几天就养回来了,脸上抹些胭脂也好看不是?”
这么一说,刘老爷也觉得有道理,手一挥,下人拿出白花花的银锭。
“这是三十两银子,等事成时候,剩下的三十两立刻结清。”
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刘桂花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看的她眼都红了。
“这几天人就先放你们这养着,等吉时一到,我儿立刻前来迎亲。可得把人看好了,若是跑了,你们是知道手段的。”
威胁加利诱,让刘桂花点头哈腰保证。刘老爷带着下人满意离去,刘桂花阴狠的目光死死看着江云。
江云舌头已经在挣扎中咬出血,血染红了嘴里的布团。
他被刘桂花用一根麻绳捆住手脚,扔进柴房里,
柴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江云看向太阳的目光也逐渐灰暗。他头发凌乱,像物品一样被扔在地上,无论怎么反抗,也救不了自己。
之前的十几年忽然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照,他已记不起母亲的面容,更忘记了小时候爹也是把他举在头顶逗过他笑的,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刘桂花来后,他的人生应该已经在六岁那年就死过一次了。
隔着一扇门,刘桂花和江墨着了魔一样看着三十两银子。
江墨高兴地跳脚:“等以后儿子嫁到镇上,就把你和爹都接过去。”
“好好好,我儿就是孝顺。”
两人对视笑着,江顺德却突然出现在门前,伸出手一副当家主人的样子:“这钱先放我着,你一个妇人拿着也容易被偷了。”
他就是想把钱捏着自己手里,才不叫妇人压在自己头上。
刘桂花舍不得银子,却也拗不过家里男人,不情不愿塞到江顺德手里。
江家来了贵人的事情,不到一盏茶就传到村里妇人的耳朵里了。
王云凤作为瓜田里的猹,自然冲在吃瓜前线。
她撇下手里的绣花绷子,急匆匆往下河游的贺三家去。贺三和张秀兰正坐在堂屋吃饭,一点杂粮粥配点腌豇豆就对付过去了。
贺三风卷残云吃完一碗,道:“今年收成好,交完税还有多的,也不拘着吃了,改名蒸上一笼馒头,咱也吃个够。”
前几天天旱,地里粮食不多,村里家家户户都过了几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贺三为了一个家庭的生计,不分昼夜打苦工,也算是饿怕了。
张秀兰也是心疼自家男人,乐呵呵道:“行!蒸他一锅!”
她吃了口豇豆,拍了拍男人的手,道:“前儿跟你说的事你放在心上没有?咱俩大小子也不大不小了,是该说个人给他,我瞧江家的就不错。”
贺三一听立刻摇头,沉脸道:“江家那个虽是个识字的,我看着却不老实,你省省吧。”
张秀兰撇了他一眼,没好气:“我说的是那个小的叫江云的。”
江云是谁?贺三一时间还想不起这号人,正要问个清楚,自家院门就被敲响了。
“他婶儿,在不在家?”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张秀兰赶紧去开门招呼人进来:“哎哟你这一大早的,什么事这么急?”
“能有什么事,这不农忙过了,找你聊会儿呗。”
虽然说的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出卖了她,她一个劲地“你快问你快问”的神色。
张秀兰顺坡下驴:“快说吧,让我也听听。”
于是王云凤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细节也没放过,诸如那刘老爷带了多少人,身上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口音是哪的。
她媒婆当惯了,传起消息来语气也是十分夸张的,把那刘老爷说的皇亲国戚一样。
张秀兰问:“还真让那墨哥儿说到镇上的人家了?”
王云凤一愣,她没说是江墨。不过想来那大户人家也不可能看上瘦巴巴的江云,定是江墨,于是点点头默认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半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张翠兰割猪草的时候也是听旁边的老夫郎提了几句,回来当个乐子说给顾承武听。
却见顾承武皱了皱眉头,眼底若有所思。

第15章
七月底,云水县最后一场乡试结束,不出三日放榜。告示牌前,乌泱泱挤满了人。有替自家少爷来看榜,有被考生雇来看榜,更多是自己来。
“我中了!我中了!第二十三名!”人群中忽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激愤声。
云水县录取名额多,二十三名不算很好的名次。可大家打眼一看,这人竟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垂垂老矣。也不知,考了多少年才侥幸得中。
最外围,柳玉和兄长柳谨言也在其中,相比旁人的焦灼,他俩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柳玉努力踮起脚尖,想看清榜上内容,但是只堪堪看到一堆人头,他个头不高,挤不过那些人,着急道:“大哥,你怎么也不急,就不想知道自己成绩如何?”
柳谨言目光也朝向张榜的方向,眼神中能看出一些迫切,不过还是稳下心来缓缓道:“急也无用,若真学有所成想必不会落榜。”
和别人截然相反,柳谨言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且还年轻,即便这次中不了也还有下一次。
柳玉说:“爹说若是一次得中,当许你一个愿望,你可想好要什么?”
柳家教育主打一个利诱,凡事办成了就有奖励,且从不食言。以往柳谨言在学堂得了第一,要么求一本书或者一幅名家字画。
只是这一次,他想为自己的以后所求。
柳谨言一脸郑重看向弟弟,掰住他肩膀,支支吾吾最终咬牙下定决心:“你可知,云哥儿最喜爱什么?”说完,有些心虚低下头。
“……”人群中声音杂乱,但柳玉还是听清大哥的话。他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仿佛被夺舍的大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谨言眼底有些局促,抬头坚定道:“你是我弟弟,应该是明白我的。”
他从会提笔写字时,就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埋头苦读,每一步都按照家中规划的路走,从不逾矩乱来。也曾接触过镇上学堂里的女子哥儿,但没往那方面想过。
不知为何,自打前后和江云见了几次,再想起是总是偷偷心动红了脸,柳谨言知道江云是不一样的。又怕自己是一时冲动,唐突了他,才憋到乡试之后,有了功名才敢提起。
柳玉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面有难色道:“这是你人生大事,贸然决定爹娘未必同意,也许还会给云哥儿逮来困扰麻烦,你可想好了?”他是一个未出嫁的小哥儿,不好在父母面前谈论大哥的婚事,也知道这是要紧的大事。
一个不小心,别说他哥要被看小话,身为小哥儿的江云更要受人非议,柳玉万分担心。
柳谨言不是热血上头,而是翻来覆去想了很久,道:“我是想争取一下,若是他能看上我……那便再好不过,若是瞧不上我,我也认了。你且放心,我不会胡来。”
柳玉最清楚自己大哥的性子,做事从来妥帖,即便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也不会给江云带来麻烦。他难得交到称心的朋友,比谁都希望两方都有好结果。
犹豫很久后,柳玉点头道:“我哥是万里挑一的,将来也定是个好夫婿。云哥儿喜欢什么我倒不知,等看榜后,咱挨着店铺走一遍,总能为他挑到称心如意的。”
乡试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锣鼓唢呐声结束,有人在喧嚣锣鼓中一跃龙门,也有人断了这辈子的科考梦,七老八十还在参考的人更如过江之鲤。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起,铺天盖地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
此时的青苗村口,刘家迎亲的人已到,壮丁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刘老爷和刘老夫人也亲自来了。
青苗村没事干的都跑来看热闹,毕竟富户老爷结亲是他们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来看一看,也能长长见识不是。
大家都聚集在江家门口,等着刘家的人给发点喜糖赏赐的,有妇人捏着自家小子耳朵指挥:“待会儿多抢点糖,沾点喜气以后你也结个好姻缘。”
一个老夫郎人看着,咂咂舌道:“刘桂花可算是找了个好亲家,以后要飞上枝头咯。”她这话嫉妒地牙酸,恨不得嫁到刘家的是自己的女儿。
可等了半晌,大家伙儿腿都站麻了,也没等到刘家的人发喜糖,就连最基本的恭贺话也没有,场面寂静低沉。
“我瞧着,怎么来迎亲的人各个都低眉耷眼的?没一个笑的?”
有人眯着眼睛疑惑的很,他的话提醒了众人。大家这才发现,这些人不仅没笑,而且一个个都不说话,活像来奔丧的。
“听说是批八字才相中的,估计还是对咱乡下的不满意,觉得配不上。”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毕竟豪门大院那些事村里的人也听说过,更离谱的都有。什么娶妻也不让走正门、还没进门就给下马威……
刘桂花倒是高兴的很,赶紧用袖子蹭干净凳子,殷切请刘老爷、刘夫人进来坐。
刘老爷面色肃穆未置一言,倒是刘老夫人眼含泪花,在下人的搀扶下急切道:“快,快让我看看那个孩子。”
刘桂花笑容一僵,说不出话来。这几天那小蹄子闹绝食,显些把自己饿死挡了她的发财路。这会儿把他这副模样给人家瞧,怕是会被当场拒绝。那她的好日不,不就泡汤了?这可不行。
她掩饰一笑,支支吾吾尴尬道:“新夫郎这还没嫁过去,这时候见亲家怕是兆头不好。”说完怕对付不过去,立马道:“哎呀,总归八字是合的,我担保没问题。”
刘老爷一拂袖背着手,不耐烦道:“早晚都得看着,不急一时,别误了吉时才好。”
漆黑的柴房里,江云一身大红喜服倒在地上。他这几日绝食,被江墨和刘桂花硬生生掰开下巴灌了汤汤水水,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要是不吃,刘桂花就一巴掌打在脸上,或拿绣花针扎他指头,江云连反抗都不能。
江墨隐秘在浓重的暗处,看着地上的江云,笑的让人彻骨生寒:“好弟弟,你马上就要嫁去刘府了,这样的好日子别人可都没有,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娘家。”
江云双手被捆绑在身后,手指微动,嘴巴无力张合,即便这样也想为自己再挣扎一下。
外面天空轰隆一声,好好的大白天忽地狂风四起,眼看着是黑云压顶的气势。一声惊雷划过,仿佛在天边劈开一道口子。
看热闹的人被旋走过来的风吹地站不稳,谁都没了沾喜气的心思,心里被吹的直发毛。
“正赶着结亲的时候变天,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有人在人群里嘀咕了一句,大家伙听到了也没敢明说出来,毕竟谁愿意在这个时候找人家财主的不痛快?
总之各有各的心思。
院子里刘老爷却在听到那声嘀咕后脸色微变,也来不及等什么吉时。赶紧催促着:“别等了别等了,现在就把人带出来。”
刘桂花是巴不得把人送走,再也别碍着自己的眼。
村口的树枝被吹断了,急来的风裹着泥沙草叶破开江家柴房的门。露出身穿大红喜服的江云,他此刻奄奄一息躺在柴垛上,没有一丝动静,整个人失了生气一般。
头顶的红盖头阻挡了外界一切视线,猩红地像染了血。迷迷糊糊中,江云是被人掐住胳膊带起来往前拖着走的。
谁也看不见盖头下他被塞住嘴巴,江云虚弱地想发声却无能为力。耳边是村里妇人们恭贺的声音,没有谁能救的了他。
“我瞧着这身形瘦小,也不像是墨哥儿,”王云凤疑惑的很。
刘桂花脸色一僵,勉强笑道::“说亲的本就是我家云哥儿,”她神色又些不自在,心里懊恼王云凤乱传消息,这若传开了她的墨哥儿不就平白失了清白?
王云凤讪讪一笑,朝众妇人夫朗解释:“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嘴,这谁知道……”
为了缓解尴尬,她话锋一转夸起刘桂花,“还别说,刘桂花这后娘是真不错,给不是亲生的也介绍这么好的婆家。你们瞧这气势、这排场,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村里人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谁家结婚能有驴子来接就不错了,多的是收拾包袱自己走去婆家的,更别提什么老爷夫人带轿子亲自来接了。
大家忽略之前的不对劲呢,啧啧羡慕附和起王云凤。
也有人仍然疑惑道:“新夫郎怎么是被搀着走的,也不喝杯茶拜拜长辈。”
不管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家里女儿哥儿嫁出去的时候,一杯拜别茶还是要喝的。
“喝了喝了”,刘桂花仓促道:“昨晚就喝了,云哥儿昨晚高兴地一夜没睡,现在睡过去了。”她用笑声来掩饰心虚,只是笑的又假又难看,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刘桂花生怕被别人瞧出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把人丢给刘家。
刘家没说什么,命人丢下银子,把人塞进轿子就走。
那三十两是实打实白花花的银子,看的人眼里发眩,有人牙酸冒了句:“这么多银子,怕不是被卖了吧?”说话的这人正是吴水哥儿的阿爹。
被人戳穿了心思,刘桂花恼羞成怒,当即骂了起来:“我呸,你有这本身你也去卖你家哥儿啊,只怕你家水哥儿脱光了也没人要。”
吴家夫郎和吴水哥儿一个暴脾气,听她侮辱自己儿子,也不堪让:“你个烂嘴巴的,我水哥儿再不好,也比你家那个贱蹄子好,谁不知道他每天打着读书的名头到处勾搭男人!还以为能瞒住全天下人呢?”
眼看着要打起来,旁边的妇人夫郎们也赶紧劝架,只是劝的不真心实意,都等着吃江家的瓜。
吵架声渐渐模糊,江云被两个粗使婆子拧住手,连拖带拽地弄走。不知走了多久,旁边忽然响起妇人的哭声,刘老夫人险些哭晕厥过去。
她拉着江云的手:“是我们刘家对不住你,等你下去陪我儿了,我们一定每年给你多多烧纸钱。”
青苗村的河上游,阴风吹刮遍地纸钱,荒坟残碑林立,正中间停着一口棺材!

第16章
伴随一声炸开的水花声响起,凄厉刺耳的唢呐声乍然停止,下葬队伍凝滞一瞬,继而喧哗爆发起来。
谁能想到那看上去羸弱的哥儿,手里竟然捏了一块碎瓷片,割开绳索拖着满手的血毅然决然冲向河里。
六月炙热的天,河水却冻如蚀骨,急来的水流淹没那道刺目的红,湿冷层层包裹江云。
透过阳光直射的水面,江云恍惚看见两三岁时模糊的场景。湍急的河水灌入口鼻阻塞呼吸,深河里似有无数只隐形的手把他往下拽,湿冷裹着沉重。
江云没有挣扎,像一片无处可依的浮毛,轻飘飘往下沉。
世界的声音渐渐遥远不真实,他眼角的温热和冰冷河水相融。沉入幽暗时,江云最后看了一眼太阳。
村外,顾承武骑着小枣红走在田野上,不多时却看见满地纸钱,铺天盖地沉重压抑,纸钱一路铺向青苗村。
村里常有老人离世,往路上洒买路钱是常见的习俗,他不予理会,却骤然听到扑通的落水声和呼天抢地的人声,分明是有异象。
“快,快把他捞起来!”刘员外心口一梗,只觉得晦气,人也气地倒在地上。
刘老夫人更是跑到儿子棺材边哭的不成样子,嘴里满是怨毒,“可怜我儿啊,都是娘不好,偏给你找了个不守规矩的夫郎。”
江云对他们而言说死就死了,但千万不能死在河里,就该死在这棺材里。
刘家呼喊着救人,下人们慌慌张张,没一个会水的。
兵荒马乱之际,一道黑色残影扑通跳入水里,连水花都没掀起,很快就朝着湍急的河流中心游过去。
江家院子外面围了不少人,正闹翻了天,院门被紧紧关上,刘桂花躲在房间里根本不敢出去,坐在桌子前满口怨毒发抖。
原本这件事办的悄无声息的,既能收钱又能送走一个赔钱货,她正抱着银子不撒手。谁知道那张秀兰听了江云嫁人的消息,非得跟着刘家老爷去看个究竟。
这一去不就发现了,哪是要给江云说亲啊,分明是要拉江云去配阴婚送死!
她原就是想把江云说给自家大儿子,称心的儿夫郎突然说没就没,又知道江家的龌龊事,当即就怀疑起来。
正经人家嫁哥儿,哪有这么仓促的?
可庆幸她跟上去瞧了,否则还不知道江家做的孽,那好歹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是有儿有女的,她怎么好眼睁睁看的下去。
打远见到落水的江云被救后,张秀兰抄起胳膊朝江家走去。
这会儿看热闹的人都还没散完,刘桂花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状若委屈道:“云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这些年他不肯认我这个后娘,可我也要把他的后半生安排好了,才对得起他死去的娘。”
江墨见自家娘哭地跟真的似的,连忙捏着帕子按按眼角道:“我娘心善,纵然弟弟不尊着她,她也从不计较。”
顿时,有人指责起江云不孝,也有附和夸赞刘桂花贤惠不计前嫌的。江墨和刘桂花暗暗对视一眼,眼底深处都是得意。
“大家可都别被骗了!这烂心肠的妇人,良心都被狗吃了。”此起彼伏的恭贺声戛然而止,人群里传出指责秀兰的声音。
“贺三家的,你这话可就难听了,大喜日子可不能乱说话?”
“就是,人刘桂花把这么好的亲事给了云哥儿都没给自己亲儿子,可见是个用心的。”
刘桂花缩在后面,贺三家的一嗓子吼的她顿时心虚,装都装不下去了。她眼神不自然转动,看到所有人都站在她这边,腰杆子又硬了起来。
说不定就是张秀兰打江云的主意落空了,心里不平衡才来骂的。况且等江云那小蹄子一死,死无对证了,难道村里还有人闲得慌刻意去刨坟求证不成?
下一瞬,刘桂花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哪知道,张秀兰早跟去看了。
张秀兰一改平时的大嗓门,沉声道:“我跟在那刘家后面看的明明白白,云哥儿哪里是去镇长做夫郎,分明就是被拉去坟林子配阴婚了!”
那些一开始指责张秀兰的妇人夫郎们也拿不准谁真谁假。
张秀兰叉着腰,继续道:“都说后娘难做,偏心自己亲生的也正常,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你丧了良心,为了银子要害云哥儿啊。”
刘桂花被戳破那层羊皮,脸色慢慢挂不住了,但是她又捂不住张秀兰的嘴,以前在村里打架她就没赢过。
王云凤凑在人堆里听完,也是胆战心惊地确认:“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秀兰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我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家大狗二狗这辈子娶不到媳妇。”
传宗接代是大事,谁都不敢拿这件事情扯谎。张秀兰发这么毒的誓,可见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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