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安是一座高纬度北方城市,十月已经气温很低,道路两侧黄叶飘零,草木凋败,街上却没有一点萧条迹象,尤其是各大赌场汇聚的市中心,人气相当旺盛。
但联盟境内毕竟不同于境外,这里的赌场更加正规,环境也健康得多。
谈照跟着几分钟前收到的实时定位,走进一家藏身在商业街背后的茶肆。
老式建筑,古香古色,规矩也多,进门先查会员身份,谈照报上温明哲给的名号,然后被机器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身上所有科技产品都被暂时没收,包括手机和容易藏东西的手表。
他有心理准备,很配合,跟着服务生上楼,走进一个位置隐蔽的包间。
谈照对这次会面有过事先预想,他不认识温明哲的心腹,料想应该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一个被温明哲远程操控的传声筒。
出乎意料的是,茶肆包间的门朝两侧滑开,露出的是一道熟悉身影。
对方穿着讲究,背对门口而坐,仅看背影就有一种名贵西装也盖不住的凶悍之气,不是斯文人。
谈照压下惊诧,顿了顿迈进门槛。
那人回头微微一笑:“谈大少爷,又见面了。”
——正是温明哲本人。
谈照坐到茶几对面,扫了眼他手边的枪,直言不讳:“你怎么敢亲自来?”
“知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温明哲颇为自得,扫了眼谈照,大半个月不见,谈照看似没变化,气场却沉稳很多,冷淡的面孔上写着天生不擅恭维,明明身处劣势,却带着股矜傲,见他也不笑一下。
如果是一般人,温明哲必定要黑脸。但他上回对谈照说的话不假,他认为自己和谈照在某种意义上算同类,都是出身高贵但命苦的少爷——被温明惟害的。
温明哲为此愿意多给谈照几分薄面,亲手帮他倒了杯茶,说:“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让我帮忙骗温明惟,还演戏演全套,磨磨叽叽好几天。”
温明哲嗤笑一声:“他怎么说的?信了你要抓我?”
“为什么不信?”谈照瞥了眼茶杯,没喝,浅褐色水面映出他没表情的脸,俊美非常。
温明哲细细看了眼他的长相,专挑人不爱听的说:“的确,你顶着一张简青铮的脸,骗他很容易。”
谈照眉头一皱,温明哲当场笑起来,但他愉快的笑声没保持三秒,顷刻间阴沉地变脸,举枪上膛:“既然你能骗他,我怎么知道不会骗我?”
“……”
黑洞洞的枪口激活谈照不久前受伤的记忆,温明哲森然道:“你到底是在骗他,还是骗我,或者想两头通吃?”
“你怎么疑心这么重?”谈照果然沉稳多了,端起刚才那杯茶浅喝一口,“如果你是我,你觉得怎么做最有利?至少我不会把你交给他,对我没任何好处。”
温明哲狐疑,谈照推开他的枪:“我有一个新的计划。”
“你说。”温明哲暂时收枪,放回茶几上。
“你想不想回来发展?”谈照问。
“想啊,怎么不想?”温明哲冷笑,“谁他妈愿意在境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但现在温明惟已经盯上我了,不方便有动作。”
“我可以帮你。”谈照说,“丹威还在跟你合作吗?除了贩毒,没有比开赌场来钱更快的,你约在科安见面,是不是除见我以外还打算见别的什么人?”
“……”
谈照比他想得敏锐,温明哲停顿两秒,犹豫了下,没隐瞒:“我信不过丹威了,不能指望他。”
谈照点头:“意思是你得自己出资,钱够吗?”
温明哲没答复,以为下一句是“我可以拿钱”,不料,谈照说:“我没钱,被那七百亿掏空了,况且走公司的账也不方便。”
温明哲不爽:“那你跟我提钱干嘛?”
温明哲之所以约在科安,就是因为他想接触一下当地资本,但他有顾忌,对方也有顾忌,接触不上。
况且谁都知道,赌城资本是元帅的势力。
元帅和温明惟一样,容不得他活。
“我是有点缺钱,但如果硬着头皮凑一凑,也不是凑不够。”温明哲道,“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钱——”
他没说完,谈照打断:“不,最要紧的就是钱。”
“……”
“不是钱还能是什么?你觉得你短期内有机会扳倒温明惟吗?退一步说,就算我们等到了一个天赐良机,抓住他的致命把柄,让他元气大伤,然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谈照比温明哲年轻整整十二岁,有非常明显的年龄和阅历差,但他却不像一个后辈,这一瞬间气场甚至压了温明哲一头:“你隐忍九年,只是为了报复他?你是为仇恨而活,还是为自己活着?”
温明哲的表情狰狞了下。
“他倒下不等于你能成功,外面还有郑劾压着。如果你想回来,更应该规划的是你自己怎么发展,不是怎么扳倒温明惟。”
谈照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你应该和他一样,走他那条路,才能光明正大和他对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明哲不至于听不懂。
谈照是让他先搞钱,做资本,以资本影响政治,复制温明惟的发家路线。到时候有机会报仇,自己也有光明的出路。
温明哲以前不是没想过这点,但他黑帮出身,信奉以武犯禁,不受拘束的那套观念,不喜跟政客打交道,规规矩矩办事。
更何况当年温氏被郑劾坑了一把,他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不想再走老路。
况且他也不擅长经商,搞钱全靠违法手段,很清楚自己是当不了正经资本家的。
但这正是谈照的优势。
“我们要合作必须往长远打算。”谈照说,“就从一座新赌场开始,你建赌场,我帮你经营,赚到的钱拿去做投资,钱生钱的速度比你想得快得多。”
“……”
作为联盟首富的继承人,谈照的话太有说服力,温明哲很难不心动,况且他本来就打算建赌场,区别只在于以前拉人投资,现在要自己出钱。
但他今天来见谈照,没想到谈话会拐到这个方向,隐约有种自己被牵着鼻子走的不适感。温明哲默然喝了几杯茶,思量半晌:“你呢?”
没有图谋的人不值得信任。
谈照也不隐瞒:“我也要钱,你分我百分之五十。”
“……”
温明哲“操”了一声:“你他妈缺钱?”
“我的公司在温明惟的监控下,不能有异动。”谈照坦然道,“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你帮我弄一个合法的新身份,以后我们的所有经济往来都走新账户,不能被他察觉。”
谈照又加了一注筹码,坦诚自己最终目的:“我想给谈氏换壳,换不成也要尽可能地转移资产,懂吗?”
“……”
他竟然问“懂吗”,反客为主,语气不善。温明哲心里冒火,但一时权衡没发作——提到谈氏集团,温明哲难免有些垂涎,更渴望谈照画下的前景。
“所以,要多久?”
“最多一年。”谈照喝尽杯里最后一口茶,“明年大选局势动荡,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谈照离开茶肆的时候,夜幕初降,冷风吹得急。
温明哲遣人送他到门口,比来时恭敬,谈照摆摆手让那人离开,独自站在街头,背着风向点了支烟。
烟是温明哲送的,以前谈照从来不抽。
他不喜烟草的气味,也不健康,但今天一场长谈结束,谈照胸腔鼓噪,血液流速都比平时快,他一开始以为是紧张,走出大门才明白,是兴奋。
他抽完一支烟,靠烟雾一遍遍过肺将兴奋缓缓压制、吐出,然后打开手机,用一切如常的腔调给温明惟发消息。
谈照:“我和他谈好了,一切顺利。”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温明惟正在窗前读书。
西京今天从中午开始下雨,到天黑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楼下花园里一地枯叶,绿植越发稀疏,恐怕这场雨过后气温就再也升不高了。
秋天万物凋敝,据说是自杀率最高的季节。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毫无意义,温明惟将其忽略,拿起手机查看。
他问:“来的是温明哲的手下?”
谈照:“嗯,一个牵线的,温明哲开了视频通话。”
温明惟:“怎么谈的?”
温明惟:“算了,等你回来再说。”
文字聊天有局限性,不适合谈论太严肃的事情。
温明惟习惯面对面交流,能观察对方更真实的表情,语调,呼吸频率。他之所以要求简心宁定时上门汇报工作,不在网上说,除保密考虑外,也是因为这个习惯。
谈照是深更半夜到家的。
从赌城科安飞回西京,最早的一班飞机晚上十一点落地,从机场回家又要一段路程,他进门时已经将近零点,雨还没停,温明惟刚洗过澡,在等他。
谈照走进卧室,掸了掸风衣上的雨水,脱下挂好。
他带一身寒气来到床边,连声招呼也不打,径自贴近,吻住温明惟。
“……你干嘛?”
疑问被堵在嘴里,不留缝隙的唇齿间挤不进一点空气,温明惟腿上的书籍被挪走,谈照吻到一半整个人压上来,冰凉的手指从他的脸颊抚到脖颈,徐徐深入,抽干氧气,把自己的气息渡给他。
有轻微的烟草味,温明惟发现了。
但这不是特别值得在意的东西,他没问,谈照也没解释,亲够才从他身上离开,低声道:“我回来了。”
“嗯。”温明惟笑了下,“今天什么情况,讲讲。”
“和我们计划中差不多,温明哲约我主要是想试探一下我的诚意。”
谈照说:“他希望我能跟他里应外合,打探你的军火走私航线,海关人脉,军工基地所在,或者其他隐秘的政治关系……一切对你不利的情报,他都需要。”
谈照口吻如常,表情没什么值得细究的。
他说的这些也在温明惟意料之中,从温明哲的视角看,这些是谈照能给他提供的最有效帮助。
“还有吗?”
“他打算开一座赌场。”
“自己开?还是给丹威?”
“暂时不确定,还没细讲。”
谈照攥住温明惟的手指,摩挲他手上的戒指,说:“我主动提出参与,帮他经营,他同意了。他自己不在境内,很多事情不方便做。”
温明惟微微一挑眉。
“顺利的话,我能从这座赌场开始接触他身边更多的人,想摸清他的底细也不难,但我们需要点耐心。”
温明惟不反对:“你心里有数就好。”
“嗯,放心。”谈照拍了拍温明惟的手背,起身往浴室走,“你等我先洗个澡。”
——他这么说,温明惟以为他洗完之后要继续商讨卧底计划,然而并没有。
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谈照出来后擦干身上的水,顶着一头半湿发回到床上,情绪显而易见比平时高昂一些,不言不语,无声地压上来,亲了亲温明惟的脸。
温明惟不解:“怎么了?”
“心情好。”谈照扣住他的下颌不准躲,亲完脸颊亲鼻梁,亲昵地贴了贴嘴唇,接了个吻。
“……”
他心情好的时候可太少了,温明惟不明所以:“浴室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东西吗?洗澡能改善心情?”
“嗯。”谈照胡乱应了声,解开温明惟睡衣的系带,不做过格动作,把脸埋在他赤裸的肩上,呼吸滚烫,烫得温明惟颤了下。
谈照是在撒娇,但压得很重,温明惟整个人被他牢牢罩住,被迫跟他胸腹相贴,大腿以一个紧密的姿势别住。
突然,谈照毫无预兆地说:“温明惟,今天我忽然觉得,我不恨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不像一句好话,可谈照竟然是当情话讲的:“我之前被你逼迫,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只能抓着仅剩的自尊,最起码不能屈服,承认我也需要你。”
“现在呢?”
“现在我才醒悟,如果我想抓住什么,必须自己创造机会。”谈照略微转过脸,嘴唇从温明惟的肩膀滑到侧颈。他的话隐晦,“机会”可能是指他们现在重新开始了,一切好转,利用温明哲,能帮他打开一条新的路。
温明惟没太明白,但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很久以前,我年纪很小的时候,许过一个愿望。”
谈照说:“我想成为一头狮子,凶猛,奋力争夺一切,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当时我只是随口一说,给那些参加我生日宴会的外人听的——我根本不需要参与争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拥有了。”
“……”
“但兜兜转转,你看,一个人天生就拥有的东西也很容易失去,因为能力不足,德不配位。只有他自己拼命去争夺,亲手抓住的,才会真的属于他。”
谈照说到“抓住”的时候,握住了温明惟的脖子,“我需要你,温明惟,很需要……”
他难得袒露真心,带着点难以克制的意味,握得温明惟呼吸不畅,被按在枕头上深吻,口鼻很难吸氧,乌黑的长发散在通红的脸侧,随主人的挣扎颤抖。
不太舒服,但不适和快感一线之隔。温明惟由他“折磨”,好半天才顺出口气,把身上的人推开。
谈照一番话说得莫名,他有点抓不住重点:“什么意思,谈照?”
“嗯?”
“你是在告白吗?”
不算告白,但多少有点那种意思。
谈照曾经不止一次主动或被动地表达过爱意,但从来没有哪回气氛足够,让他顺其自然地说出“我爱你”。
可能这句话就不适合在自然的气氛下说,谈照“嗯”了声,有瘾似的又亲过来,一如最近每一天,如胶似漆,一开始就很难停止。
温明惟被缠得喘不上气,笑问:“‘嗯’是什么意思?”
谈照贴住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应声,温明惟又道:“不是说心情好吗?怎么不见你笑?”
越这么问谈照越严肃,捉住他推向自己的手指按在唇边亲了亲。
温明惟觉得有趣,认真打量谈照,回想他刚才那番云遮雾绕的发言,谈照却忽然把灯关了,卧室黑下来,周遭一片静默,窗外的风雨声压在交缠的呼吸下,仿佛隔很远。
关于谈照“狮子”那个愿望,温明惟其实是知道的。
很多年前,温明惟刚开始关注谈照的时候,搜集了丰富的调查资料。资料册事无巨细,自然也记录了谈照每年当众许下的生日愿望。
当时温明惟想,如果谈照有实现不了的心愿,他可以帮忙实现。
但大少爷优越已极,不需要帮忙。“愿望”这种象征着现状不圆满,只能把希望寄托给未来的缺憾产物,他根本没有。
想成为狮子的那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温明惟得知时轻声笑了——有关谈照的一切都让他很愉快,他想:温室里怎么可能养出狮子?充其量是只小狗,叫得凶罢了。
后来不论别人怎么评价谈照,桀骜,跋扈,冷酷,温明惟都难以苟同,只觉得他可爱。
大概因为别人仰视谈照,而温明惟俯视他。
俯视在恋爱里不好,被俯视的那方不开心。最近谈照频频亮爪子,越来越喜欢掐他的脖子,是什么情绪在作怪,温明惟不是没察觉,但还是觉得怪可爱的,不计较。
夜深了,谈照微潮的发丝贴着他的皮肤,吻得投入,温明惟缺氧犯困,好半天才拉回正题,问:“你觉得要多久解决?有心理预期吗?”
自然是指解决温明哲。
他勾着谈照的头发,不急不躁地捋了几下。他有耐心,但有耐心也要有一个大致的期限。
谈照给温明哲的承诺是最多一年,谋划到大选期间,但这显然不是温明惟期望的答案。
“你觉得呢?”谈照试探。
温明惟一副慵懒神色,淡淡道:“两个月,要么成功,要么收手,拖到年后就没必要了。”
“……好。”
绵绵的风雨声穿透夜色,如有实质地裹住床上人。
他们只做了一次,但谈照一整夜没离开温明惟,稍一清醒就忍不住吻他,仿佛今天是某个温明惟不知道的特别纪念日,谈照有无穷无尽的浓情要交予他。
这是10月5日的凌晨,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四天,8日上午,城市上空的乌云终于散开,露出一片水洗过的湛蓝天空。
管家一早便带着几个人清理花园,把风雨打落的枯枝败叶扫走,栽了一片适应秋冬季的新花卉。
谈照出门时路过那片新栽的花,看了几眼。深绿的叶簇拥着鹅黄花苞,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叫“晚灯玫瑰”,耐寒性极强,能在雪夜盛放。
花是温明惟选的。昨天管家手捧花枝,呈上十几个品种让他拿主意,但温明惟似乎没细看,随便选一种打发了管家。
温明惟是个乍看富有耐心,很会生活,其实对生活没什么兴趣的人。他的脸映在绚烂的花枝前,尽管唇角噙着笑,也看不出几分热情。他回头问谈照的意见:“你喜欢哪种?”
“都行。”
——谈照也没好到哪去。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
谈照出门后打开看,是温明哲的消息。
这几天温明哲和他频繁联系,一副自己人的口吻,但本人依然行踪莫测,谈照问他要不要见面时,他回答:“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出现。”
还是那么惜命,不给谈照主动约他的机会。
但谈照的要求温明哲都满足了。
他帮谈照办了一个合法的新身份,走的是境外黑户移民进联盟的路子。联盟每年都有大量类似的新注册公民,手续卡得紧,但给够钱就能通融。
谈照不方便亲自出面,只好由温明哲代办。
温明哲把一张公民卡,一份配套的密码,指纹数据,以谈照秘书的名义邮寄到公司,交给他。
谈照登录公网改信息之前,温明哲在电话里谨慎地提醒:“记得换设备换网,如果不小心被监控,你换几个新身份都没用。”
“我知道。”谈照改完密码,抹掉旧指纹,录入仿生虹膜数据,确保除自己以外没人能冒用这个身份,问:“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温明哲道:“你很急吗?温明惟给你多少时间?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这是我的事,我有分寸。”谈照态度冷淡,“你只要遵守我们的约定,其他不需要过问。”
温明哲嗤了一声:“行,我不问。但你最好别打什么鬼主意,就算你想两头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够不够大。另外,别怪我没提醒你,温明惟生性多疑,当年他连简青铮都怀疑过,你别反过来被他骗了。”
“……”谈照厌恶这些人动不动就提“当年”,敷衍地应了声,挂断电话。
今天温明哲又有新消息,跟谈照商量赌场的选址和后续事务。
开赌场等同于开公司,要投资也要费心管理,其中很多环节都是温明哲不擅长也不耐烦的,需要谈照处理。
谈照也没指望温明哲能管什么,钱给够就行。但温明哲担心他暗中做手脚,派了一个心腹手下代自己出面协助他,名为协助,实为监督。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地开始了。不出一星期,谈照又飞了一趟科安市。
他的行程温明惟知情,除了那个隐秘的假身份,谈照并不隐瞒什么。但有选择性地说实话也是撒谎,谈照一回生二回熟,像个导演,温明惟也好,温明哲也罢,他们看见的一切,都出自他的精心剪辑。
谈照周旋在双方之间,出奇的冷静。
他从不知道他有骗人的天赋,如果这么做是错误,那么他的未来也不会再有哪条路是对的。
10月11日傍晚,谈照回家时天刚黑。
开车经过花园,他又看见了路两侧栽种的“晚灯玫瑰”,这种人工培育的特殊品种在瑟瑟的冷风里茂盛得宛如假花,美丽得不真实。
车已经开到门前,谈照却忍不住给温明惟发消息:“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发送成功,没收到回复。
谈照停车进门,厨师在准备晚餐,管家上前打招呼:“您回来了。”
谈照点头,问:“明惟呢?”
管家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在楼上。”
谈照上楼找人,卧室的门开着,隐隐约约听见交谈声:
“……明天去吗?”
“嗯。”
“您一个人去?”
是温明惟和顾旌,没有上下文,谈照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推开门正要问,却见温明惟闭眼躺在床上,顾旌在帮他按摩。
温明惟刚洗过澡,长发没干透,柔顺地铺在床单上,像一片洇湿的墨。
隔一层轻薄的睡衣,顾旌双手并用帮他按肩膀。画面有些刺眼,谈照眉头一皱,想发作,忍住了——如果是以前他已经发作了。
顾旌见他回来,主动退开几步。
温明惟这才睁眼,说:“你先出去。”
顾旌应了一声,关门离开,像一道沉默寡言的影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怎么不问我的意见?”谈照从床边扶起温明惟,帮他拢了拢头发,按进怀里,温明惟的鼻梁撞上他大衣上冰凉的纽扣,微微一凛。
“问你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能不能让别人离你这么近。”
“……”
温明惟笑了,还没抬头,后颈就被扣住,谈照低头亲他,把他的睡衣解开,整个人倾身压下,将他按进床里,一身的冷气激得温明惟直抖。
自从重新开始恋爱,他们经常接吻,每次要亲热好久。
虽说是重新开始了,但感情没有开关,不能一说和好就立刻爱得死去活来,其实谈照从始至终也不确定温明惟对他的真情和假意分别有几分。
与其用理智判断感情的深浅,他更喜欢品味温明惟意乱情迷时下意识给的反应。
谈照捉住他的头发,亲了半天,后知后觉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你明天要去哪儿?”
“出差,”温明惟说,“一点小事,你忙你的,不用管。”
“和上次去浦邦一样,你要去境外吗?”
“不是,这次是真的出差。”
温明惟推开谈照几乎贴着他的脸,即使身处下位,被人压在怀里也不显弱势,舒展的五官天生没有可怜相。
他没打算对谈照说,但也没必要刻意隐瞒:“我要去基地,看看年末的货。”
第55章 狮子(15)
温明惟有很多秘密,他口中的“基地”更是非同一般的机密,谈照克制地没问他目的地在哪儿,只问了一句“多久回来”。
“可能早,也可能晚。”温明惟说,“还不确定。”
听他口气,应该是比较远。他的军工大本营不可能离首都太近,八成不在内陆。